闭眼假寐的少年,长睫微微一颤,像是停驻在花朵上的蝶翅,为偶然掠过的微风所惊。
“哦?你当如何?”
“我当带着剩余的残兵,与叛军在城外决一死战。手中执剑之人,更应该明白剑锋所指何处,是对着身前的敌人,还是身后的弱者。”
多么稚气的、天真的、大义凛然的话语。少年人的嘴角浮起一丝讥诮,慢慢的睁开眼睛。
刹那间,日光破窗而入,将他的美梦一道贯醒。金色的光芒渡在前方那个瘦弱矮小的背影上,原本不起眼的人,在某个时候,也如山涧彩虹一般亮眼。
“我绝不向弱者拔剑。”
他似乎是第一次认真的去看禾如非的模样,面具遮盖了对方的脸,无论何种时候,无论这个人有多么蠢笨不堪,但他的姿态,永远挺拔向前。
少年唇边的讥诮散去,渐渐地,翘起嘴角,他抬眼看向窗外,只觉春日烂漫美好,就连平日里被人嘲笑不堪的笨蛋,也会显得可敬。
或许,他并不是个笨蛋。
深林走到了尽头,肖珏并没有回答禾晏的话。走到此处,他便停下脚步,只道:“我有事找李匡,不必跟着我。”
禾晏点了点头,看着肖珏先行离开。
她如今与肖珏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微妙。不能说是下属,从陛下的赐封来说,她的官职自然比不上肖珏,但不算肖珏的兵。但若说不是下属,武安郎没有任何实权,如果不跟着肖珏,连能做的事都没有。
林双鹤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禾妹妹?”
禾晏回过神,“林兄。”
“前几日我太忙了,润都这头医官不够,我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说到此处,他很有几分抱怨,“我如今‘白衣圣手’这个名头,也实在廉价的过分,几乎分文不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寻常就爱做善人。妹妹,等回京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在朔京以外的地方医过女子,规矩不能破,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人人都来找我治病,我们林家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林双鹤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操心一些原本不该操心的问题。禾晏无言片刻,道:“我记住了。”
林双鹤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我还没问你,在这边过的怎么样?你可真厉害,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就来了润都。凉州卫差点没闹出大乱子,你这是怎么想的?就算想要建功立业,咱们也悠着一点,何必来这般凶险的地方,就算富贵险中求,咱们也得先保命,再谋后事。”
知道他是调侃的话,禾晏只是笑笑。
“禾妹妹,”林双鹤看着她,停下摇扇子的动作,思忖了一下,“我怎么觉得多日不见,你变了不少?”
“有吗?”
“有。”林双鹤回答的很肯定。
从凉州卫第一次见到禾晏起,就算是被日达木子伤的重伤半死,这姑娘也是活蹦乱跳的,如太阳一般时时刻刻将暖和热散发出去。眼睛里永远有光,生机勃勃。如今不过月余,再见到禾晏时,这姑娘像是多了不少心事,显得有些异样的沉寂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夜间将她的快乐削尽,滋生出另一个自己。
有些陌生的、沉郁的、用什么东西将自己与旁人隔离开来,无法靠近。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禾晏摇了摇头,笑道:“无事。”倒是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就问林双鹤:“林兄,我离开凉州卫的这些日子,凉州卫可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说?”林双鹤摸着下巴,“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禾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这次见到都督,他没有问我为何一人前来润都,也没有斥责我,看起来很平静。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都督原先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林双鹤眸光动了动,笑起来:“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嘛。你来润都,就是为了救润都的百姓。既然是为了救人,怀瑾定然不会说什么。你这些日子又忙又累,怀瑾担心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斥责你?禾妹妹,你对怀瑾可能是有些误会,他其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他很温柔的,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人。”
禾晏:“……”
林双鹤这答非所问的,一时间让禾晏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默了片刻只好道:“罢了,倘若他不论此事,我也没必要为此一直苦恼。”如今更重要的是禾如非,禾如非犯下这样的大恶,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一点点的报仇。只要禾如非占着“飞鸿将军”的名号一日,对大魏的百姓来说,都是灾难。
“你也别想太多,”林双鹤宽慰她道:“再过几日,咱们就回朔京了。等回到朔京,为兄带你四处逛逛轻松一番,对了,你家也是朔京的吧?回去之后与父兄团聚,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不过你的身份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想出解决之道。”
“回朔京?”禾晏一愣。她是想要回朔京,可是自己的主意,怎么听林双鹤的意思,肖珏也要回去?
“你离开凉州卫不久,怀瑾就收到京中旨意,要带着凉州卫一部分新兵和南府兵们回朔京。只是当时我们都担心润都这头的情况,我和怀瑾先到,兵马们在后。总归都要回去的。如今乌托人这阵势,天下是不可能如从前一般太平无事。早些回去也好。”
林双鹤看着她,奇道:“怎么,你不想回去吗?”
禾晏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如果肖珏也要回去,岂不是他们这一路上又要同行。分明已经打定主意离他远远地,免得连累他人,如今看来,孽缘倒是格外固执。不可避免的又要共处。只是她眼下对肖珏的心情复杂极了,因为禾如非的作为,令她不得不直面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