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的性格就像毛猴子一样,野性难驯,所以自小就有个绰号叫毛子,他自己也很满意这个绰号,渐渐地,知道他真名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都叫他毛子。毛子人很聪明却读不进书,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都宠溺着,听任他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从此在社会上混山混水。喝酒打架泡妞,是每天必做的功课。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看见狗就一脚踢飞,看见猫就踩得它们翻白眼,去戈壁滩看到四脚蛇就拿起石块打得个稀巴烂,肉喜欢血糊糊的生着吃,还是派出所里的常客。人人躲着他走,他却毫不知觉,活得没心没肺。
新疆就是石头多,在石英岩卖高价的那个时期里,混混毛子靠卖石英岩赚了一笔,又拿这笔钱去买了一堆和田籽料大原石,那时候品质不是很高的籽料大原石是很便宜的。赚到钱的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然而大部分的钱是被他吃喝嫖赌挥霍掉了,以至于过了而立之年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个子矮、长相挫、没钱、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正经人家的女子没谁会看得上他。不过在毛子肆意挥霍的生命里没有忧愁和过不去的坎,再大的不快乐喝个酒打个架,第二天全都烟消云散了。至于老婆,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三条腿的癞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女人满世界都是。花上一点小钱,小巷子的女人随便睡。
直到有一天,从小就溺爱他的父母在50多岁时就因为心血管病双双去世后,他才感到了生命的沉重,家没了,天塌下来了。他每天躲在家里借酒消愁,不知日月。
娟每天都来探望毛子,安慰他,带他走出最黑暗的岁月。毛子知道娟一直都喜欢他,他的流气在娟看来是英雄气概。但是他对娟一点感觉也没有,娟6岁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把脑子给摔坏了。人不但傻里傻气的,还一直靠吃激素类的药来维持着生命,药物让她的身体发胖,是个大胖子。失去父母的毛子是极度脆弱的,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帮助都能给他以温暖和支撑,他在情感上也依赖着娟,娟一天不来,就像少了什么似的。但要他娶娟,与她同床共枕,他在生理上是排斥的。
但毛子总算在娟的鼓励下站起来了,不再醉生梦死,他想好好地生活,过正常人的日子,不再让爱他的人操心。因为以前总喜欢开着车去野外、戈壁滩等地撒野、打猎,实战经验丰富。所以他把爱好变成了工作,他找了一个活,带队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驴友去各个戈壁滩探险,在那里还顺便可以捡捡风凌石、沙漠漆、泥石、蛋白石、玛瑙、海蓝、托帕等等。
去罗布泊无人区是毛子最引以为豪的资本,那里曾有过美丽的楼兰古国,现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没有一根草,一条溪,沙丘形态奇特。他常常攀登到沙丘的最高点俯视下面,蓝天仿佛伸手可触,下面奔驰的黄羚羊身影像蚂蚁般渺小。身处繁华都市久了的人乍一进去,会被这种壮观的美景所吸引而忘却一切烦恼。但是荒芜的美丽只是表象,罗布泊险象环生,经常风云突变。但是毛子经验丰富,每次总能化险为夷。
一次在罗布泊的傍晚突然天色突变,毛子凭经验知道马上会有一场大风大雨,事不宜迟,他赶紧组织队员把所有的帐篷连成一片,这时候必须大家联合在一起,否则大风雨可能会把帐篷和人给刮飞。果然刚把帐篷都连接在一起,外面就开始狂风暴雨起来,里面黑乎乎的只能听到外面恐怖的声音,大家都很心慌。罗布泊里没有信号,没有办法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不知道风雨什么时候会停。长夜漫漫,大家手拉着手倾听着呼啸的风声雨声,间歇还会有闪电划过,紧跟着来的是更为恐怖的雷声,每当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浑身一哆嗦。大家都没有办法睡觉,每一分钟都如同炼狱般难熬。
有2个女人熬不住了,长时间下蹲的动作让她们体力不支,她们想出帐篷去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看看外面的情况。这下毛子急了,立刻出口成脏:“妈了个逼的,谁要是出去死了,我概不负责!罗布泊是什么一个情况,你们知道不?是死亡之海。你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离队。是自寻死路!”
不知道是被毛子的话吓住了,还是被毛子在黑暗里都能感受得到他的面目狰狞的样子吓住了,两个女人不再吱声,乖乖蹲下来,与队友一直手拉手默默地等候凄风苦雨过去。
毛子从帐篷的缝隙中瞥了一眼外面,极度黑暗的天地间茫茫一片,大雨肆意滂沱。但毛子知道,风雨总会过去,黑夜也会过去,他的指导总是最正确和权威的。
当雨止太阳升起的时候,罗布泊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壮丽的美,仿佛昨夜的风雨只是一场梦。
说起罗布泊的恶劣天气,毛子认为原本该最美的春秋季节反而不能去,春秋季节罗布泊里风沙大得铺天盖地。有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在春天跟他一起进罗布泊,结果突然变天,风沙大起,刹那间天地间一片黑暗一片混沌,就像看美国大片一样。小伙子被恐怖的漫天风沙吓得当场大哭起来,恐惧无法言说。毛子在边上哈哈大笑,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这种沙尘暴还算是小的,对人和车不会有伤害。曾有一次,黑色的沙尘有几丈高,像一堵会走动的墙一样朝他们的车逼近,就在快要来到车跟前的时候,沙墙突然停住,仿佛惧怕着车里的人一样。以前有别人的车子被罗布泊的沙墙暴打成磨砂车子,原本以为这沙墙会把他们吞没,等沙尘暴停止后他们的车子也会遍体鳞伤,但是谁也没料到沙墙会止步不前。这种感觉让毛子在今后的岁月回想起来,一直觉得妙不可言。由此他还多了一个绰号叫“鬼见愁”。罗布泊因为经常发生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从而被人认为里面有鬼。而毛子长着一张门神般的脸,同伴一致认为鬼是看到他怕了。
风沙持续不断,拍打着车窗玻璃,仿佛索命的魔鬼驾到。小伙子以为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周年了,心中的绝望没有办法用言语来表达。他嚎着,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紧紧地抓着毛子的手,毛子感到一股冰冷的手汗传递到了他的手上。
以后毛子就经常拿这件事情去臭这个小伙子,还问他敢不敢再去?小伙子是打死也不敢再去尝试了,完全被大自然的威力给打败了。但毛子不怕,越危险就越有挑战性,他也始终相信自己就是鬼见愁。
毛子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他带队在冬天里去罗布泊,冬天的罗布泊零下三十多度,寒冷刺骨。一下车,茫茫戈壁空旷严酷,但是阻挡不了找石人的脚步,毛子带着十余个人往戈壁深处走去。据他的经验,这个地带各种石头最是多。铁镐下去,果然一块绿色碧玺出现了,人群欢呼起来。毛子捧着这块炫目的碧玺,眼光落在一个大胖子身上,这次出行的所有费用都是这个大老板出的,找到的好石头理所当然都是归他的。毛子有些不甘心,好东西谁都想占为已有,但是规矩不能破,他半是沮丧半是愤恨地把碧玺扔在地上。可能是太喜欢这块石头,而且怕毛子不讲规矩占为己有(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胖老板神情一直紧张地盯着这块绿碧玺看,现在看宝石落地,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这块碧玺面前,如获至宝一样捧进了心窝。毛子横他一眼,继续找寻着新的石头。捡到挖到的石头,胖老板看不上眼的,才是别人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不早了,毛子召集队伍上车,但是人群骚动起来了,一个女人不见了。这个女人是个卖石英质石头的,这次搭他们的顺风车进来的。毛子心中着急,在罗布泊失踪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今天气温极低,如果天黑还没有找到,估计就要被冻死了。
“都回到车子里去,我一个人去找。”毛子手一挥,把惊恐的人们赶到车子上去,要让这些人跟着他去找,帮不上忙还添乱。
这些天来的风餐露宿,让这些人都了解到毛子一触即发的脾气和反复无常的心理,大家伙不再喧哗,闭上嘴巴,默默地回到车上去等待。
毛子凭着经验和直觉朝着女人可能去的地方寻找,他知道女人不会走的很远,应该就在不远处。他知道前方有个大坑,是以前有人用挖掘机挖宝石时留下的。那个时候挖出了一颗粉红色的的质地极为细腻戈壁玉,他用两包烟换过来了,可能是一身的匪气,对方怕他,并不敢讲价。这块戈壁玉现在还静静地躺在他的家里,很多人出过价,他都没舍得卖。
虽然知道前方有个大坑,毛子还是觉得女人不可能掉到坑里了,因为这个坑并不深,掉下去也能爬的上来。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毛子朝大坑走去。
离大坑越近,就越听清楚了女人的呼救声,毛子心中狂喜,他确信这不是幻听,他撒开粗短的双腿,朝着大坑飞速奔跑过去。
大坑中果然看到了女人,趴在壁沿上,边呼救边奋力往上爬,脸色惨白,似乎已经呈现出死亡的气色。蓦然看到毛子,眼睛里立刻闪烁出光芒来,脸上也有气色了。
毛子跳下大坑,用手托了一把女人背后的大背包,里面装了足有十多斤重的石头,怪不得坑不深她还爬不出来,是负重太重。
毛子一把扯过女人的背包,把石头背在自己背上。女人惊恐地伸手去抢,毛子一把拍掉她的手,骂道:“大傻逼,谁要你的破石头?我是来救你的,你背着这么重的石头,怎么还能爬的上去?我把石头给你背上去,你赶紧自己爬上来!”说完,毛子已经背着石头刺溜刺溜地爬出了坑。他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抛在地上,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等气喘匀,还没见女人爬上来,不由得好奇地朝坑下看去——原来女人之前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现在浑身已经没有一点点劲了。
毛子好奇地打开她的大帆布背包,难道是里面藏着上好的石头,所以拼了命也不肯舍弃?但是当一堆灰蒙蒙的石头呈现在他面前时,毛子惊呆了,竟然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普通的戈壁玉和泥石。
毛子跳下坑,抓住女人的两条胳膊,用一种简直要一口把她吞掉的神气看着她怒吼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石头,命要紧,为什么不扔了爬上来?如果我没有找到你呢?你就要被冻死了知道吗?你的命就这么贱吗?连这些破石头都比不过?”
女人被毛子的样子吓住了,好半天才张开冻得发黑的嘴唇,舌头仿佛也已被冻僵了,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是含含混混的,“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跟你们进罗布泊,我不能白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会儿我送几块石头给你。”
毛子心中划过一丝悲悯,女人原本该守在家里的,可是现在却像男人一样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这副担子又远远重于男人的担子。他不了解女人的家庭状况,可能是个寡妇,可能丈夫是个二流子,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子等她赚钱来买口粮。毛子不想问,他身边这样的穷苦捡石人太多了。
毛子蹲下身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上来,我背你上去!”
女人把整个身体伏在毛子的背上,毛子感觉自己像背着一具僵尸。他在花街柳巷品尝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各种口味的女人,对女人的身体熟悉得就像这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可是这个女人的身体着实让他震撼住了,那么僵硬、冰冷,紧搂着他脖子的双手就像冰冻鸡爪,被风吹乱的头发飘散在他的脸上、嘴巴里、眼睛里,他感到眼睛里有湿润的东西涌出来。
把女人背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遭更冷。毛子喘息着,无边的寂静中,他的喘息声显得突兀而苍凉,风吹散他的喘息笼罩着茫茫戈壁,一望无际的荒凉越来越黑黝黝了。在毛子的喘息声逐渐平复的时候,女人的牙齿开始咯咯打架,她的身体不断哆嗦,打着寒战。毛子想把女人搂进怀里,温暖着她的冰冷,他没有欲望,他想搂她跟想搂巷子里的女人完全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像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丝温暖一样。
女人打开背包,想拿几块用生命守护的石头送给毛子。毛子朝她挥了挥手,“你的破石头我看不上眼,赶紧收起来。”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仿佛怕他接下来会要钱一样。毛子心中的悲悯愈加强烈,“我是带队的人,救你是我的工作,不要老想着报答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好活着,别给我添乱就行。”
女人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搂住她的背包。
罗布泊的夜黑得很快,说话的这几分钟功夫就全黑了,荒凉死寂的旷野黑得发蓝,在这片岑寂中,昏暗的寒星闪着点点的光,很快在整个夜空会布满寒星,那时会很美。头顶着星星的夜晚,星星触手可及,罗布泊的夜晚就像童话世界一样。但是在此刻,周围是一片阴郁肃杀之气,不赶紧回车里,会被活活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