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63年1月2日
广州
莫正恒坐在前往广州的火车上心乱如麻。他的真实名字叫莫之英,是台湾“国防部情报局”香港站行动组少校副组长。
上周一,香港站丁站长召集行动组开会,传达了总部指示,要求抓住新年期间返乡人多的机会,在广州制造爆炸事件,目标针对中共党政军要人或政府要害部门,造成社会动荡,为年底前召开的国民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献礼。站长特别指定莫之英为前敌指挥,指挥两组共四个人同时执行。
会后,站长又单独把他留下来交了底。
第一组成员是两名行动特务,任务是携带定时炸弹潜入,并寻找目标,实施爆炸;这同时也是为第二个任务提供掩护。第二组是他带领另一名组员李阿顺,去与总部直接掌握的内线接头。这个内线在广东省公安厅潜伏多年,身份隐秘,总部极其重视,被誉为插入广东公安部门的一把尖刀。以往都是总部单线联系,连总部联系人都从未与之谋面,只是通过约定的联络点获取其传送出的情报。这次总部把这个关系交到香港站,正是出于为“九全大会”献礼考虑做出的决定。
由于事关重大,站长明确指示,这次接头,由他单独前往,第二组的另一个组员李阿顺负责担任警戒,两人都必须携带氰化钾胶囊,“不成功,则成仁”,以确保内线的安全。第一组如果目标爆炸成功,则可制造混乱,为第二组顺利接头创造机会;即便第一组行动未获成功,也要制造出大的动静,掩护第二组完成任务。
三天前,莫之英收到消息,第一组已顺利潜入广州,首选目标是中共中央中南局与广东省委、省政府主办的新年团拜会,会上中共中南局和广东省的主要领导将会悉数出席。可从那以后直到今天,第一组就音讯全无。
按照计划,他和李阿顺还是分别从罗湖入了境,乘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稍许让他安心的是,他昨天过关像预想的一样顺利。在回乡证上,他故意使用了他自己年轻一点的照片,以引起边检员的注意。果不其然,先前满怀狐疑的民警在核实人证相符后,便不再追问他其他情况,轻松地放他入关。作为老练的行动特工,莫之英非常清楚,太过完美的证件和天衣无缝的理由,恰恰是引起有经验对手怀疑的原因。毕竟普通人都是在粗心、遗忘、疏漏、懊悔这些不断犯的小错中度过每一天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倍加小心,特意在宝安县城那简陋的招待所里住了一晚,与一个从广州来的百货公司采购员睡在同一间双人间里。虽然那个胖子晚上呼噜震天,让他整宿难以入眠,但还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从一早出门到他坐上火车,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在火车站等车时,他还和李阿顺在厕所里短暂碰了个头,要李阿顺下车后先去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那附近有一个与第一组约定的联络点,看看有没有第一组留下的信息。李阿顺为人机警,也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他现在正坐在前面一节车厢里。
莫之英看着在车上刚买的《南方日报》发怔,第一版通栏大标题:“中共中央中南局、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举行新年团拜会”,同时还配发了多张照片。他心里想:也许是第一组感觉团拜会警卫太严密,不好进入,临时改变了行动目标吧。不管怎样,哪怕第一组行动失败,人员被抓,他们也并不知道他莫之英和李阿顺也到了广州。只要自己不暴露,应该安全无虞。
想到这里,他干脆不再担心第一组的安全与否,仰着头,闭起眼,把报纸盖在脸上,反复思索着与内线接头的预设方案以及接完头的撤离路线。
列车行驶缓慢,“咣当咣当”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莫之英突然发现前面红光一片,居然着起了大火,他一把扯掉盖在脸上的报纸,站起来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围着的人太多,他怎么都挤不过去。他正焦急得跳脚,一只手把他拽住,拉着他便跑。他定神一看,是阿雄,他边跟着跑边问:“阿雄,跑什么?出什么事啦?”阿雄并不回答,只拉住他拼命地跑。石板路上只听见他们“吧嗒吧嗒”的木屐声。也不知跑了多久,阿雄突然停住了脚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头扬得高高的。他顺着阿雄的目光,大吃一惊。城楼门上挂着两只木笼子,里面赫然是两颗怒目圆睁的人头!他认出来了,一颗是他的父亲,另一颗是田叔—阿雄的父亲!一瞬间,他头脑里轰然作响,全身激出一身冷汗。
“哐当”一下,他感觉被人猛推了一把,身体随着惯性一顿,顿时从梦中清醒过来,耳边传来车厢广播:“旅客同志们,我们已经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广州站,请大家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旅客同志们,下次旅行再见!”莫之英没有急于下车,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后背冷汗涔涔,眼睛也似乎湿润了,下意识叹息了一声:“阿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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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了定神,站起身,拿起行李架上的箱子,随着众人下车,这一刻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新念头。
莫之英出了火车站,在车站售票处先买了张最后一班从广州回宝安的车票,然后坐上公共汽车,到荔湾的东亚大酒店开了个房间,却并不入住,只把箱子寄放在前台。随后慢悠悠地走到距此不算远的“陶陶居酒家”,这是他和李阿顺约定的碰头地点。
时近中午,吃早茶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午餐的高峰还没到。莫之英先在酒家附近溜达了一会儿,看明白周边的道路和地形,才找了个离门口不远的靠窗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叉烧肠粉、牛肉烧卖等几份点心,慢慢喝着茶。
自从49年撤往台湾后,他曾几次用不同的身份秘密潜入过广州,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让他心怀忐忑,可自已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只是有一种感觉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打定主意,等李阿顺回来再决定下一步是否与内线接头,于是便踏踏实实地吃起饭来。
眼见着酒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趁着过年举家逛完花市来吃饭的本地人,好些人手里还拿着把鲜花、捧着盆金桔,大厅里闹哄哄的,充满了过年的喜气。莫之英都喝完两壶茶了,可始终没看见李阿顺。他多年的职业直觉告诉他,凶多吉少,李阿顺那边可能出事了!
他装作饶有兴趣地逗弄邻桌的小孩子,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暗中盯梢他的眼睛,心里却下了决心:情况不妙,不能再和内线接头了,否则对内线、对自已都意味着危险,自已一出事内线就完了。
赶紧撤退!
他溜达到服务台的公用电话,一边拨号,一边留意观察着从后厨出入的服务员上菜的路线。电话通了:
“阿雄吗?我是阿英啊,过年好!”
“英哥?!你在哪里?在广州吗?”
“我在广州,本来想请你见个面吃个饭,可临时有桩生意很急,我马上要去北京,过两天就回,等回来我们兄弟再见面。”
“英哥,你看你,这么匆忙,上次你来广州也没来家里看看,你小侄子都半岁多了。”
“不好意思啊,阿雄,我一会儿马上要上飞机了,等过两天回广州我们兄弟再好好聚聚。另外,我在荔湾的东亚大酒店服务台放了个箱子,里面有两盒荣华蛋黄酥,是我带给芬妹的,方便的时候你去取一下。”
“你阿芬妹还没见过你呢。你早点回,回来前给电话我,我和芬妹一起去接你。”
“好,好,回头见,阿雄。”
莫之英放下电话,递给服务台一枚硬币,趁着服务台前人头涌涌,快步走进后面的走廊,穿过热闹忙乱的厨房,从厨房后门出去,迅速消失在春节逛街的人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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