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帮舅舅改了户籍,如今他隐姓埋名在南城做着几桩酒楼生意。
酒楼人声鼎沸,欢颜笑语盖不过她手上一纸文书。父亲倒真如此关心家国社稷,此刻千辛万苦托人送来的,也不过是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的文章,句句皆无她名字。
“吟雪。”
她还未看完最后一页,细细将纸收了,抬眼望了楼外明媚阳光,对着满面愁容的舅舅。
“皇宫内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如今你也不便回去,我把这酒楼送你,就当报答你当年的恩情了。”
但那姿态,分明是不想受牵连。
沈吟雪将眼睫一垂,如青山远黛一般的眉眼便染了丝丝愁意:“可皇后要派人刺杀我,一直留在此处,恐怕不是个好选择。”
舅舅一怔,神色惊慌:“那怎么办?”
“我就在这逗留些时日,过几日再另寻他处。”
“若是皇后寻到此处,怎么办?”
沈吟雪抬眸,舅舅自觉失言,找补:“我不是不想收留你,是……”
“不必担心,我改了户籍姓名,又多绕了几圈,皇后一时半会还寻不到这里来。”
“那这样,我先给你安排个地方住,你若是哪天想走了,便跟我道一声。”
“是。”
舅舅给她安排了远离城区的一处破屋子,显然是不想与她再有交集,血浓于水的亲戚竟还比不上身旁的怜珠忠心耿耿。
沈吟雪遣散了旁人,唯独这小姑娘不愿意走,哼歌替她清扫屋内灰尘。
不便去取尸骨,她找片空地立了个衣冠冢。
黄纸冥钱化烟顺风飘然而上,身前火焰热了衣裳,沈吟雪抹了把汗,顺便把眼角水渍也擦去。
“你母亲的死,实在是蹊跷。”
舅舅说了一半便停了,似是感慨,又似质问。沈吟雪也有这个念头,过了及笄礼的她早已明白了一些事,久久未表露只是想从舅舅口中得知些内情:“为何?”
舅舅盯着她手里那几卷纸,愣怔半晌:“你母亲身体向来康健,怎会突然生了重病,一病不起?”
墓园内只余两人,沈吟雪垂眸,灰白尘埃落在她纤长眼睫,如同漫漫初雪纷飞,凛冽纷纭。
她丢了手里的纸,看它在火里曲卷:“那舅舅的意思是?”
他抬头望天,默不作声:“当朝太子又处处被皇后针对,虽得了个太子的名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还是更偏向皇后所出的三皇子,隐隐有废太子的趋势。即便你和他有婚约,他也保不住你。”
火焰噼里啪啦,漫天灰烬脏了沈吟雪的衣裳,她隔着袖口捏了捏父亲留下的书信。
“那如今,该怎么办?”
沈吟雪展了袖中书信,一一看过,真从信里最后一句诗中看出了些端倪。看似扑朔迷离的暗喻皆藏着一座城的名字——
宛南城。
她自幼成长的地方,也是她不惜一切也要逃出的地方。
何意?
沈吟雪垂眸,不动声色收了地上贡品,余光却见树后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她手指一蜷,神色自若地继续动作,沿小路不疾不徐地走。
后面那道影子走得轻缓,偶尔踩着几根树枝,断裂声掩在鸟儿鸣叫中,听不真切。
但落在她耳朵里,便知是有人在跟着她了。
是谁?是皇后派来的?怎么会如此快?不现身,只是跟着,跟着她做什么?
沈吟雪脑子愈乱,步子急匆匆,终于到大路上见了人,才松一口气。
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人的身影,空空荡荡,倒像她多虑了似的。
她在人群中穿梭,细细打量每一个过路人,皆无异常。直至站在那间破屋,怜珠和邻居女孩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她才恍惚回神。
难道真的是她多虑了?
“怜珠。”她进门便唤了人来,“你去跟舅舅说让他替我准备车马,过些时日,我要去宛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