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尚书惊道:“爵爷您……您还好么?”他蹑手蹑脚缓缓靠到大都督身边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听一声悲嘶都督咬紧牙关如此悲怆呐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还有八十四、八十五?众官满心讶异面面相观却不知此言有何奥妙。场面益不妙赵街书第一个醒觉过来忙道:“诸位下官还有点私事得先走一步一会儿祈雨法会再见……”大事不妙谁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赵尚书是个聪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脚步才动冷不防一名参谋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闹出来的事儿请您务必……”
眼见参谋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赵街书心下一凛自知怒苍魔头行踪不明却似在北京出现了万万张扬不得。忙道:“行、行。赵某一定守口如瓶。”赵尚书走了众官也一一告辞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余几名参谋陪侍在旁听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说了几个字却也听不明白。
大都督总是如此他武功卓绝性子沉稳纵使战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冶静以对带领下属杀出一条血路。可每当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辖地之时他总似打了一场大败仗半天抬不起头来。众参谋从军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气一时劝也不是下劝也不是只能在这儿唉声叹气了。
众所周知龙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参谋“掌粮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唤做燕烽、另还有位“掌令官”高炯这三人各有所长有的能调兵这将、有的擅长奇谋献策但要说列出言劝慰上司却还远远构不上边。见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却也只能苦苦罚站。
正烦恼间却听脚步声响一人从殿外行来众将见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巩爷!您可回来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之便是长洲巩志。他才一进来猛见殿内风声萧萧官差衙役溜得一个不剩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巩志心下一凛忙道:“怎么?那小民给收押了?”巩志心细如三目两语便猜出梗概。众参谋自也苦笑两声全都点了点头。巩志长叹一声道:“麻烦了……”确实麻烦了。两军对决攻心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龙”绝不能单凭拳脚功夫而是要抓紧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为何而战这场仗自也赢了一半。
秦仲海是个狡猾的人过去十年来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证历历众人担忧起秦仲海的动向自是满心烦恼。高炯附耳道:“巩爷万一秦仲海真来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巩志叹了口气道:“先别说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来。我来服侍都督洗脸。”那燕烽在四参谋里年纪最小外号“四火儿”一听老大哥吩咐便已诺声而去。
空旷的大殿上只余伍定远孤身坐着看这人打少年起便不健谈如今年纪长了一旦静默下来形象只有更加严肃让人不自觉害怕。众参谋心下寒一齐朝巩志望去盼他赶紧上前相劝。
正统军里人人出身沙场唯独巩志不是。他以前是个衙门师爷不曾带过一天兵不解军务不识兵法可也因他的出身如此每回出征在外总要担负最要紧的功课两军对决、攻心为上他必须巩固正统军的心防。从大都督到小卒无论谁心生迷惑使得瞧席参谋的作为了、巩志自知苦差难免先上下整理了衣装这才行到上司身边躬身道:“都督卑职回来了。”伍定远眼光仍瞧向地下却没应答。众人心知肚明以“天山传人”武功之强怎可能听不到巩志的说话?不消说此时他哀莫人于心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众参谋暗暗叫苦就怕连巩志也劝他不动。高炯附耳过来:“巩爷我看都督神色不对不如我去请夫人过来让她劝劝都督。”巩志摇了摇头悄声道:“先别惊动夫人到时他夫妻俩一言不和反而害得都督心里更烦。”
艳婷脾气如何正统军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说了。巩志只得沉吟了说词他慢慢挨近两步道:“都督且听巩志一言好么?”他见伍定远不言不动当下大着胆子将手搭上了上司的肩头细声道:“都督咱们正统军谁都可以迷失唯独您不能。倘使总帅自己都迷失了这场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秦仲海打通了阴阳六经正教中人别无抗手。唯赖伍定远的“真龙之体”方足相抗。倘使大都督斗志全消一旦与怒工正面交锋无论单打独斗抑或整军出战都将一败涂地。
巩志苦心劝谏饶那伍定远心境再差十倍此刻也须应答。他睁开了眼低声道:“我很好也没有中谁的阴谋陷阱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自己……”
巩志听他自称“很好”说话时却不住搓弄额料来一点也不好。他大着胆子握住了上司的铁手低声道:“都督您要有什么心事何妨说出来吧?让大家替您参详着。”
巩志细心问候大老板仍是低头不语仿佛心事重重。过得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巩志你能否告诉我……这些年来伍某人……伍某人……”他目光望向远方茫然道:“做得”对“么?”I耳听上司问了怪话众参谋登时起喊来了:“都督!您再对也没有了!您没见方才那小民感恩戴德、欢喜离去么?您与怒苍激战十年为国为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万民您还会有错么?您一百个对、一千个对、您是开天辟地、古住今来最善良的官儿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有的管食粮有的管布阵却无人善于攻心。果然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却多是千篇一律伍定远毫下理睬仅将目光定在巩志脸上想来只要听他说。
这下轮到巩志苦恼了身为席参谋他不似岑焱、高炯那般务杂他只有一个使命那便是看好老板的心思正因如此他的职责也至为重大。眼见大都督一脸殷切他连叹气也下敢了只能垂下头去细细推算上司的心情。
大都督为何痛苦呢?一个人武功强到他这个境界那是想杀谁就是谁随时能将心目中的坏人一网打尽。可有了这般随心所欲的武功为何他还是、心存茫然呢?莫非他赚自己的官职不够大所以遂行不了心中的正义?可一个人坐拥一百四十个卫所手掌七十万雄军权势大到他这个地步难道还嫌不足?
麻烦不在武功不够高、也下在权势不够大相反的大都督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焉他太高太大所以他才想弄明白八个字……
该怎么做……
才是对的。
巩志想通了都督的心事冷汗却也淋漓而下看大老板这幅模样他岂止迷失了?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动摇。想到复辟来生的无数大事朝廷里或生或死或走或叛巩志真不想说话了。毕竟那地狱里的哭嚎声声哀戚字字冤屈大都督身为本朝武人脑他敢全数推称不知?正惧怕间殿上脚步声响那燕烽总算打水回来了在众参谋的注视下巩志赶忙迎了上去自取毛巾打湿先替自己擦去冷汗再说正蒙混间高炯咳了一声道:“巩爷说句话吧。都督在等着。”岑焱也催促道:“是啊巩爷您别不吭气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巩志想蒙混人家却不让他蒙他苦笑两声自知无法拖延当下单膝跪倒朗声道:“启禀大都督!什么对与不对卑职从没想过!打巩志跟随您的第一天开始便从是非里豁出去了!”听得巩志的言语众参谋自是大感意外正统军号称仁义之师十年来铲奸除恶解民倒悬可席参谋却怎地说出这等话来?众人又惊又急纷纷喊道:“巩爷!您说得是什么话?咱们正统军十年来流血流汗为国为民难道还有错么?”
巩志静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众人大惊道:“为什么?”巩志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只是个参谋官不是朝廷的史官。什么是非对错我不想多谈。”
参谋谈的是输赢史官论的却系是非、二者所求不同自不能一概而论。
一片愕然间却听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说得好……说得非常好…似我这般人本就没资格谈什么是非。”说着说驮下双肩神气极为萧然。众参谋大感惊慌一时急使眼色都盼巩志说上几句好话别再废话连篇存心折腾老板。
巩志如此说话其实自有用意。他蹲到上司身边柔声道:“都督非是卑职有意顶撞您实在是才德有限不配谈那些大道理。可卑职心里明白一件事……”他神色转为郑重紧紧握住了上司的铁手附耳道:“倘使今日……”
“卢大人在此……”
陡听此言伍定远情下自禁仰起脸来面上筋肉不住颤动巩志贴住了上司的耳孔轻声道:“卑职心中坚信卢大人他啊……”
“也不会责怪您一句……”
听得巩志的安慰伍定远嘴角下弯猛地滚落了两行热泪。
天下最得宠的幕宾绝非什么奉承拍马之徒而是一位真正的贴心知己之士巩志追随上司已久自知他的心结听在区区三言两语说来便已点破了老板的心事却也让他坠十厂英雄泪。众参谋见老板哭了一时惶急无比便要围拢抢话巩志摇了摇手示意他们退开跟着将毛巾交了过去轻声道:“都督洗脸吧。”
伍定远将毛巾掩住了脸他压抑声息上身前倾浑身不住抖动。巩志也默默守在一旁任凭老板宣泄心中苦闷。
“让你们担心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慢慢收了泪双手抱胸腰挺背直便又恢复得刚毅稳重。他见众将望着自己便挥了挥铁手低声道:“都过来吧”眼见老板恢复了众参谋自是大喜过望虽不知巩志使得是什么神奇办法却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劈劈啪啪……庙里头传来鞭炮声远远听来更衬得殿里的宁静。伍定远此时身在山门殿他听得殿外鞭炮声不绝于耳想起这一年夹生的大小事蓦地之间竟是面露倦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