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再叫我林冕,他们只知道在纽约曼哈顿中城,有一位著名的华人建筑师Phoebus。Lin。
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菲铂斯,是父神和黑暗女神生下的孩子。
他们说,太阳就像是从最冰冷幽深的海沟里破孔而出的一样,当它缓缓越过地平线的时候,便会迸发出刺眼夺目的光芒,让整个世界都沐浴着光明的洗礼。
他们说,Phoebus。Lin先生总是喜欢在他的设计稿底部签下一个花体的字母P,那个字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
他们说,这位华人建筑师爬到了作为一个黄种人在这个行业里所能爬到的最高的位置。
但是,他们并不懂我。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二十多年前的午后,在谢瑜家的房间里,那个女孩神情认真地告诉我:“你爱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人生。”
一时有如天灵被击中,我竟无法反驳她。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无论是她,还是谢瑜,我所渴望的不过是像他们那样如太阳般明媚的人生,我所嫉妒的只不过是这两个太阳宁愿在一起互相取暖,也不愿意将光明分给我分毫。原来,我所悲哀的只有我自己。
“Lin?Lin?”有人在低声唤着我的名字。
我回过神来,对着那位中国来的负责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昨晚睡得不太好。”
负责人理解地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夜空中忽然炸开一道道灿烂的光芒,我闻声惊讶地向窗外望去,整个曼哈顿的夜空都仿佛被照亮了。
蜃楼海市落星雨,火树银花不夜天。
负责人了然一笑:“明天是国内的农历新年,中国城那边,今晚大概会有烟花表演。”
我看着夜空喃喃道:“原来今天是除夕啊……”
二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却还是孤身一人。
“叮咚—”
手机短信铃声忽然响了一下,来电是一个来自国内的陌生号码。
我疑惑地点开它。
“老谢回来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结婚。一个人在美国躲了这么多年不敢回国,也该躲够了吧?票的话,老谢已经给你看好了,后天中午来我们家吃饭,不出现的话,我就让我儿子去美国逮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看你好意思在小辈面前丢人现眼吗……”
扑面而来的熟悉的语气听得我一哂,然后笑了起来。
负责人看我对着手机自顾自地笑,一头雾水:“Lin,你怎么了?”
我却有些答非所问:“明天你们回国几点的票?”
“早上八点半,怎么了?”
“没什么,”我对着他一笑,转身拉开柜门,从客房柜子里取出行李箱,“我明天回国。”
他似乎大为惊讶,瞪大了眼睛:“这么突然?”
我对着他,笑着点点头。
“嗯,家里人喊我回去吃饭。”
许多年前,故事里有一个男孩,一直把自己藏在假面里。
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本《白夜行》,觉得自己就像故事中的唐泽雪穗,把骨子里的卑劣包裹在名为优雅的外壳中,灵魂就蜷缩在那光鲜的外表里,慢慢发酵腐烂。
然而,在故事的最后,他终究获得了一息灯火。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白夜行》
我从不怕黑夜,因为我知道,我人生的漫漫长夜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