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人的潜意识表现,Jon是这么认为的。每当现实遭受到痛苦折磨,那个漂浮梦又会回来找他。他所企求那分如母体羊水般裹覆的安全感,总会突然间被抽离,令他跌入深深的海里,不断挣扎,想找寻出口。
是谁令他陷溺在深海里?他好想知道,会是那个梦里最后救他的人吗?因为愧疚?
Jon的意识也如同洋流般漂漂荡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但清醒也只是稍有意识,常只看见几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们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对自己说着些什么。还有Ross,那双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有些歉疚又不甚坦然。
Ice呢?她明明还在自己的眼前……当视线从黑暗到亮白,Ice似乎又回到过去,笑得令他迷魅生痴;他们一起逛街,一起煮东西吃,坐在沙发上靠着彼此的身体,明明执行完任务困得要命却仍要一起看影集……
她耍赖撒野的笑、生气嘟嘴的笑、明眸里充满爱慕的笑,执行任务面无表情却趁隙恶作剧的微笑……在广阔、令他讨厌的沙漠星空下,又哭又笑答应他的求婚,偷偷选了她最喜欢的品牌的戒指,只想要她一生一世都跟着自己,这一切,要他怎么忘记?
明明,他和她之间所发生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在他的脑海里全是“现在式”,和她在一起的幸福仍未过期,为什么一句“对不起”,就要他把一切改成过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Jon的眼皮急速地颤动,现实的他刚动完大手术,抢救回一条命,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不愿睁开眼;梦里的他,或许是在做梦,又或许他根本就已经清醒,只是逃到另一个他仍和Ice相爱的空间,留恋不返。
Ice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别的男人?在她仍对着自己甜笑的时候?在退回戒指的时候?
“对不起。”Ice长长的睫毛低低地垂着,像是有些哀伤,但表情仍一贯的冷,他已经不太习惯Ice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看着他,没有温度的阳光,令他感到心寒,就像那该死的沙漠气候,白天明明还是那样腻人的热,怎么一眨眼太阳走了,温度也瞬间变为拒人靠近的寒。
我爱上别人了。没有说出口的话,藏在她的眼神里,他懂。因为他一直都看着,他一直都看着她,那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当她说了“对不起”后,他在角落望见她在Ross的怀里哭泣;她哭了多久,他就望了多久,望到最后,他甚至差一点忘了,她原是他的未婚妻,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和Ross才是一对。
若是可以,他多想叫她别在别的男人怀里哭,这样对他实在太残忍了……一个转身,就像将他们两人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就连闻她的发香都已然成为奢求。
Ice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她虽然最后拒绝和他结婚,但那没有说出口的话,究竟是因为不愿伤害他,或是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情感到底是怎样,所以他只能用眼神追着她。
希望就像沙漠的气候一般,一睁眼,太阳出来了,又回到那腻人的热度。
要怎么说出口啊……跟自己的母亲。Jon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护士看了,还以为他哪里疼痛不堪,忙着检查仪器上的指数,确认一切都正常;的确是痛啊,心痛得要命,若是允许,能给他的心打一剂吗啡吗?让他稍微喘一口气,不再那么疼痛。
妈妈,让我在这里稍微哭一下,我知道身为国际安全局探员,不可以有太多的私人感情,要理智面对,但是妈妈,能不能让我暂时脆弱一下,我已经伪装得好累好累了。
如果不要睁开眼,Ice就会在这里永远地爱着我?可是妈妈要怎么办?坐在轮椅上,只有他一个依靠的老母亲,还在等他回去……
我爱上别人了。飞!
Ice人如其名冷冰冰的声音和母亲温情的呼喊几乎同时响在他的耳边,他分不清楚哪一声令他的心疼痛难堪……
光线渐渐陷入他灰黑色的视线里,有些干涩与刺激,他试着用力的掀开眼,想了好久好久,才将现实望进眼里。
在医院,所以他没死?那一枪,他以为自己应该没命活了,和Ice一起。
“你没事吧?”除了医生们第一时间冲上前来为自己做了一通检查外,再映入眼帘的,就是Ross了,他一脸着急,面上连胡子都没刮,执行任务也没看他这么憔悴过,真是难为他了,平时是一个这么注重仪容的人。
一个勉强的微笑,代替回话。Jon目前还没有任何力气对他说任何一个字,也没有办法对他说出除了公事外,其他的话语。
关于那些吉光片羽般的美梦,已经被现实那些放在他身边的医疗仪器给取代。再次昏睡好几天后醒来,Ross的脸又恢复往日的神采,虽然脸上的担心依旧。
是的,他们是同期的好同事,既有默契又无话不谈,就算Ice真要喜欢上别人,他宁可是Ross,只是啊,他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仍看不开、放不下、忘不了,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因为这次的枪伤而有点迟顿了。Ross待他精神不错时,才将一些话告诉他,但他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完全明白Ross话里的意思。
Ross说,Ice死了。
Ross说,他昏迷两个多月了,好不容易才醒来。
Ross说,他母亲得知他昏迷,非常担心,等着他回去。
其实Ross还说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只听了第一句话,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那样的情况的确不能活,也活不了了。只是为何是他独活?明明他们一起中枪,连位置都差不多,为什么杀了他心爱未婚妻的子弹不顺便也带走他?还恶意的留在他脑子里,是要他永远都忘不了Ice吗?这是Ice唯一留给他的礼物吗?
“不要想太多,你好好休息。医生会想尽办法治疗你的。”Ross不忍他神情茫惑,他知道Jon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但不能接受也还是要告诉他事实,总比被困在梦里一辈子好。
马来西亚海域,有一艘货船正按着航道在行驶。
一个满脸病容,手臂与脸上都出现皮疹般红肿不适的马来西亚籍水手跌跌撞撞在甲板上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