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把夏有米说傻了,呆呆地站着,半张着嘴,似乎一下子没有理清这番话的逻辑关系。
金叶看着他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怂样,实在恼恨得牙痒,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恨声说:“你就怂吧,怂死你得了,说,去还是不去?”
这一下把夏有米给戳疼了,忙说:“不是,老婆,那不是,上个礼拜我不是去要过了吗?……”
“那算什么要过?就那三五百块,打发叫花子啊?你自己算算,他欠我们才三五百吗?就是三千五千也才是个零头!”
“那啥,老婆,那我跟封不平不是从小长大的交情吗?他那生意也不容易
”
……
“他不容易?我容易是吗?得得得,这生意我也不管了,夏有米,我真服了你,别人觉着我金叶厉害,都把我当泼妇,其实你才是高明呢,这软刀子拉人,不见血,生疼呢,你不去要账是吧?行,这摊儿你自己守着吧,我操不起这份心。”
金叶一边说一边利索地解下防水围裙,干脆地往夏有米脸上一扔,转身就走。夏有米脸上一疼,眼前一花,再一看,金叶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夏有米张张嘴想叫住金叶,最后又没敢出声,谁叫理亏的是他呢?
活到今天四十多岁了,夏有米从来没试过把说话的音量超过20分贝,更别说跟人吵架,更别说是跟自己老婆,不管有理没理,他奉行一条准则—老婆永远是对的。
也正因为如此,平时守摊做生意的都是金叶,夏有米只负责进货、搬货、出摊、收摊打打下手,想到要独自应付那些精明挑剔的顾客,他就满头的包、一脑门子的汗。
说起来,今天这事都要怪封不平那小子,自打他开了那个叫什么“天人一”的饭馆,说是照顾老朋友,店里的海鲜都从他这个“老虾米海鲜”进货,但直到今天,总共才结了两次账,最近一次还是上礼拜他被金叶催着跑去“天人一”,把封不平堵在厕所里,才拿回了五百来块钱。
为了这笔账,金叶没有少教训他,可他总觉得拉不下脸面,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封不平又老在他面前叫苦,说什么别看来的都是大人物,打白条的多,付现金的少,生意难做还得赔尽小心,难啊。每次都说得夏有米跟着唉声叹气,恨不得把自己兜里的钱掏出来支援他这个困难户。
人就是这样,不想得罪朋友,就只能得罪家人,不想麻烦别人,最后就是惹自己一身麻烦。
夏有米心里憋闷,走到旁边的副食店拎了两瓶生啤,坐在摊前喝起了闷酒。
他不知道,其实金叶并没有走远,她绕了一个圈子后,又回来了,躲在斜对面一家卖干货的店里悄悄注视着他。
干货店的老板跟他们两口子也挺熟,故意开玩笑说:“你们老虾米都借酒浇愁了,你还不回去安慰安慰?”
“甭理他,半杯啤酒就能把他整趴下,看他能怎么喝?”金叶嘴里还倔着,心里却真心疼,看来自己刚才真的骂狠了,等会儿找个机会给他个台阶下了算了。
水产市场里人声鼎沸,顾客来来往往,叫卖声、讲价声此起彼伏,嘈杂中带着欢快,似乎人人都有副好心情,除了夏有米。
夏有米守着他那只冷清的“老虾米海鲜”摊,手里的啤酒瓶已经见了底。闷酒是越喝心越闷,夏有米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过往的顾客看他这个样子都不敢上来问价,更别说他面前摆的那些水产,也跟他一样,无精打采,奄奄待毙,冷冻的海产上铺上了一层苍蝇。
金叶既心疼他,又心疼那些货,正想出去,就见摊前来了一个老太,她收回了步子,想看看夏有米自己怎么应付。
“哎呀,你这店怎么回事?鱼都臭了还摆出来卖?不要太缺德哟。”老太咋咋呼呼地嚷着。
夏有米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道是酒上了头发晕,还是根本没听见。
老太一边捂着鼻,一边又拈起手指去翻水盆里的虾,嘴里啧啧有声,很是嫌弃。
“我说,你这虾都不新鲜了,便宜点卖给我算了。”没人回答。
老太看看夏有米:“我说你听到没有?你别觉得亏啊,我要不买,你这虾就烂在这儿了,我收走了,你好歹还能赚回点。”
夏有米还是不理她,他的脸已经开始发红,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一口气灌下两瓶啤酒,这酒劲儿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只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很想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
老太见夏有米不说话,干脆自己动手拿了袋子,抓起网兜开始捞虾,网到兜里又挑拣一番,把死掉、不太新鲜的虾都扔出来。
这一番动静总算让夏有米有了反应,他把酒瓶放下,轻轻地说:“放下。”
老太继续捞虾,嘴上还说:“我又不白要你的,算便宜点就行,我问了,今天新鲜的虾22块一斤,你这些,算18差不多了……”
“我说放下!”夏有米一声大喊,不光惊动了周围的人,连一直偷偷观望的金叶都吓了一跳,太难得了,一向低声细语的老虾米居然也能吼一嗓子,果然是酒壮怂人胆!
老太也吓得不轻,手一哆嗦,捞好的虾掉了不少在地上。
“你吼什么吼?我一个老太太你这么吼是要出事情的知道吗?吓出心脏病来你负得起责吗?”
夏有米吼完一嗓子,自己也愣了,就像身体里冒出来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夏有米,凶猛而剽悍,他看着对面那个老太惊恐又愤怒的眼神,脑子里一激灵,那个凶猛剽悍的夏有米立时缩了回去,他又变回了那个说话永远不超过20分贝的老虾米,他啜嘯着说:“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