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女人造就了男人,男人造就了女人的苦难。
后来的后来,窈窈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品味这句话。
才觉得,也许这就是娘一生的写照。
娘是窈窈眼中最厉害的人,就算拿来这世上全部最美好的赞词,都夸不尽她的好。
娘叫戚令珍,出身郯郡戚氏,东海边的一家小门小户。
窈窈依稀记得,自已特别小的时候,娘带她去海滩上捡贝壳,每次都能捡上一大箩筐特别好看的贝壳和海螺。娘说,海螺是连通两个世界的传音法宝,把海螺放到耳朵边上,就能听到海对面的仙人歌声,所以窈窈每捡一个都会放在耳畔仔细听呀听,但是除了像海浪一样的回声,什么都听不到。然后娘就会看着她这副天真的模样哈哈大笑。
窈窈从不觉得没有爹会是一件很难过的事。她觉得,她有娘就够了。娘在,家就在,天就不会塌。
娘从小就聪明,天下好像就没有她读不懂的书,没有她学不会的本领,当真堪称全才。若她是个男儿身,生来就是凌驾于另一性别之上,肯定早成为了赫赫有名的神童,再然后,施展才能的机遇就会铺天盖地迎着她而来。
但她是女人。
女人是什么呢?
是乱世里餐案上的两脚羊,是盛世中被轻贱的装饰品;是生来要被父兄夫家压榨吸血的仆奴,是嫁出去给人传宗接代的育子容器;是取乐逗趣儿用的猫狗虫鸟,是替男人顶骂名揽恶名的极好的借口。
总归不像个“人”。
谁把她们当“人”呢?
娘年轻的时候,也曾坦然接受过命运。她明白,自已身为女子不会有入仕的机会——哪怕大魏开放,女子可以做官,但娘心气高,根本不想去内宫做内官——她做梦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在前朝实现抱负。
娘喜欢过一个男人,以为是懂她的知已。
娘信任他,把自已写过的文章拿给他看。
这些文章便成为了男人的“敲门砖”,被他拿着呈递给了当地选拔人才的中正官。
此后,男人凭“才能”混了个官位,又入赘到了富贵人家,全当娘是个不存在的。
也不是全然无视——那男人大婚的前一日,来找娘,丢给她一包碎银,买她封口。
那时,娘的肚子里已经怀了窈窈。
但她可是戚令珍啊,是那个时代最传奇的一位女子,怎么会承认自已是被抛弃的,又怎会就此向命运俯首称臣呢?
娘对窈窈说过,我心小,做不得安之若命、乐天知命,更忍不得随波零落、含泥咽垢。窈窈崇拜娘,所以和娘说,窈窈也想做个“心小”的人,娘听了只是微笑,敲敲她脑袋,不说话。
娘当初大着肚子,从郯郡一路跋涉到了关中的淇川郡,投奔陈氏。淇川陈氏,在那时还是四大汉人世家之首,是娘的母族,窈窈外祖母的家。
陈氏彼时已不复往昔荣光,衰败之象愈加显著。陈氏家主老年才得一子,二十年来精心培养,只望这独子入庙堂居高位、能力挽狂澜拯救家族。
而这位身负重任的陈氏长公子,陈耀祖,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
染上花柳病,死了。
陈氏绝嗣。
还是十分不体面地绝了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