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乱说?”那乞儿怒目道,“张贴了告示的!你们一群莽汉,只顾在这里埋头大吃,自然听不见街上的消息。不信自己看榜文去!”
随着他说话,身后又上来几个闲汉,自然也在谈论此事,顿时引得楼上这十来桌人声如沸。
展画屏同邻桌的人议论几句,面前盘碗已经吃空,便叫过小二会账,慢慢下了木梯。出得门来,已有不少人拥去看告示,机灵的店家早开始撤换门面,拿走那些鲜妍喜庆之物。
他边走边听,最终只投去一瞥。
“听说没有?仁宗皇帝登甚么来着……登遐了!”
老船夫从河岸回来,把装得沉甸甸的酒葫芦珍而重之藏在一边,瞪着满布皱纹的眼睛问道。
“仁宗是谁?”紫袖坐在船头,守着小炉子烧一壶水,热得满头汗。
“长泰皇帝呗,”老船夫手脚麻利预备着启程,站在微微颠簸的小船上如履平地,“请进庙了,总得换个官做。”
“叫仁宗啊,”紫袖道,“算是好皇帝喽?”
小船漂在水上,从岸上瞧,应当像一片柳叶。
紫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灵巧地剥开皮。老船夫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吃,却笑道:“这时候的橘子,熟得也太晚了些。”
“是晚了。”紫袖龇牙咧嘴地说,“难得赶上,本以为熟得晚能比旁的橘子甜,没想到平凡得很。”说着便朝他让了让。
老船夫看他一张脸皱在一起,慌忙摇头道:“使不得!老头子这口牙,一丝儿酸气也不能吃了。客官留着罢。”
紫袖一边忍着吃那橘子,一边问道:“皇帝崩了,老丈渡船生意可还做得?”
老船夫回身压低声音道:“哪个长命哪个崩,咱们不过是听句话儿——还有人说是从前的太子索命来了。客官听老汉一句,这些当不得真,过活要紧。”又站直撑船,笑叹道,“靠水吃水罢了。河里有鱼,饿倒饿不死。不过想唱句歌谣,可得等没人听见的时候了。”
长篙一点,小渡船分开水路,犹如滑过一匹浓绿丝绢,缓缓朝南而去。
长泰帝猝然崩在了端午夜里,京城似乎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离世而手忙脚乱了一瞬,随即便按照重复多次的轨迹,开始了祭奠的礼节。
满城缟素,皇宫不时浮起丧音,皇宫之外也飘着许多传言。
有朝臣说,太子即位之际,当着皇亲国戚的面泣血求告,坚决要拜兴王陈麒枢为摄政王,同朝政,以寄哀思。兴王固辞不受,直陈太子已过弱冠之年,有经天纬地之才,足以独当一面,总揽国事;又说自身不擅政事,反而请封南疆,国丧后离京就封。太子大惊不允,复又泣请兴王留守京师,兴王却自陈罪状,甘愿永守皇陵,余生不离父兄左右。
在场群臣无不动容,纷纷来劝;太子又再三恳求,兴王才答应暂时不走,却要避居城外,以示远离朝政。
同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又有人说,新帝上朝时曾提起睿昭太子一事,明言相关人等既往不咎,未几天下皆知。
兴王果然远赴京郊,深居简出;新帝命将摄政王之位虚设帝侧两年,只因牵挂皇叔,年节不忘派人嘘寒问暖。叔侄相敬,一时传为美谈。
大乾在新君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又要走过下半年。用不了多久,“长泰”这个年号,便会随着第九年的除夕,在史书当中永远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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