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市局九楼。王建设蹑手蹑脚地钻进杂物室,飞快地掩好门,捂着咚咚乱跳的心脏,不住喘息。
“王师傅,怎么才来?”
“怕引起屋里人警觉,我借着撒尿的借口赶过来的。这人谁啊?”王建设一扭脸,正看到门口站着的崔皓。
“我徒弟……”宋昱简要向王建设说了一下自己和沈佳妮、崔皓的关系,以及这个案子目前的进展。
“王师傅,事出突然,没有先跟您沟通,还请谅解。这事儿还得征求您的意见,您要是同意,就帮着出出主意,我们真的很需要您这位专家,要是不想掺和,我也绝对不打搅您。”宋昱将王建设按在椅子上,抄起水壶,给他保温杯里的花茶续水。
王建设喝了一口茶,神色十分受用,他咂咂嘴,眯着眼叹道:“十几年了……”
“您说什么?”宋昱没有听清他的咕哝。
“我说……十几年了,这个楼里都叫我王报纸,已经十几年没有人叫我专家了,我终于在退休前,等到这一天了!”王建设右手一举,宋昱递给崔皓一个眼神,崔皓赶紧小跑上前接过王建设手里的茶杯,王建设缓缓站起身,将披在肩膀上的警服穿上袖子,一粒粒扣好扣子,将松垮的领带向上一提,缓缓转过身,向宋昱问道:
“宋科长,咱老王的心脏又开始剧烈的跳动,这种血脉贲张、热血澎湃的感觉,熟悉又陌生,我好激动!请您分配任务吧!”
“滴——滴——滴滴滴——”王建设手腕上,黑色的健康手环红灯闪动,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尖锐刺耳的报警音。
“王师傅……王师傅?王师傅!”
王建设的眼神突然呆滞,额头瞬间冒起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发红,两腮发白,呼吸急促,两腿酸软,浑身肌肉僵直,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崔皓一个虎扑,横躺在地,将自己当做肉垫,接住王建设。
“王师傅?王师傅?”宋昱掏出手机就要拨打120,王建设牙关紧咬,颤抖着已经僵直的手,按住宋昱的手腕,右眼珠拼命向自己胸口瞪去。
“哟……哟……哟哟哟……”王建设下颚疯狂抖动,口角歪斜,浑身扭动,两腿疯狂乱蹬。
崔皓被这阵仗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哭腔喊道:“这老头儿,怎么还有freestyle啊?”
“不是哟,是药!他胸前口袋有药,快!快!”宋昱的心理素质比起崔皓,还是相当过硬的,她抽出怀里的钢笔,撬开王建设的嘴,防止他咯咯乱响的牙齿咬断舌头,崔皓手脚麻利地翻开王建设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小瓶药,药瓶上赫然标注着“地西泮片”。
“师父,这啥啊?”
“安定,癫痫急救口服药。”
“癫痫?”
“快喂进去,别废话!”
“好嘞。”
宋、崔二人手忙脚乱,终于将药喂进王建设的嘴里,随着药效持续释放,十分钟后,王建设不再抽动,慢慢安静下来,崔皓躺在地上,抱着王建设一动不敢动。
“师父?咋整?你找这高手,也太吓人了……”
“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个病。”宋昱的心脏也在突突乱跳,显然还没有从慌乱中恢复。
“现在咋整啊?”
“送医院,快送医院。”宋昱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电话,正要拨号,一只冰凉的手再度抓住她的手腕。
“宋科长。”王建设的脸色恢复许多,口齿也渐渐清晰,崔皓趁机将他搀到椅子上。
“王师傅,咱们得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羊癫疯,老毛病了,不能激动,人老了,就是废物一个,见笑,见笑……”王建设一脸尴尬,双手若有若无地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后侧。
“您这是……”
王建设定定神,一脸萧索地给宋、崔二人讲述了一段过往。1987年,江州市公安局开展打黑专项行动,凌晨时分,正式收网,由于前期情报有误,对犯罪分子持有枪支的判断出现差错,第一个破门冲进屋内的王建设,被一颗手枪弹击中脑部,当晚就被送进手术室。虽然弹片取出来,命也保住了,但也落下了后遗症,大夫说叫颅脑外伤引发脑组织结构、功能破坏,导致继发性癫痫。王建设年轻的时候不在意,犯过病,但不总犯。但后来岁数一大,高血压、冠心病等陆续发病,突发性惊厥也伴随而来。一激动就抽!一激动就抽!实在没办法,万不得已,只能买个健康手环儿带在手腕上,实时监控。王建设还没到退休年龄,电脑不会用,手机不会玩儿,年轻人弄的高科技一窍不通,一激动还抽。领导找他谈了好几次,好说好商量:老王啊,从一线退下来吧,去看档案,看档案好,看档案养生,看档案不激动,不激动就不抽。说到这儿,王建设已是老泪纵横。
“王师傅,您别激动……”宋昱从旁劝慰。
“不激动,激动啥?咱老王激动一辈子了,年轻时候,到哪儿都要争个头份儿,可谁想到最后,摊上这么个毛病,领导刚找谈这事儿的时候,我一脚踹翻茶几,上去就揪住领导的脖领子……”
“您把领导给揍了?”崔皓惊呆了。
“什么揍了?抽了!我一激动,抽过去了,抽的当场小便失禁。抽之前,我在局里出尽风头,抽之后,我成了全局的笑柄,从那以后,我在档案科一待就是十几年……”王建设满目唏嘘,宋昱听着王建设的故事,竟然莫名生出一丝共鸣,二人相视一笑,眼神中竟多出许多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