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脍最好的材料是鲫鱼,厨子动作快如风,疾如电,但见刀影连闪,面前盘中便是薄薄覆了一层鱼肉,当真是青鱼雪落鱠橙虀。
几位宰相皆非凡辈,言谈之间,钟意颇有所得,英国公李绩奉命编撰《唐本草》,席间道:“我听闻居士藏书甚多,近来颇好医典,若是便宜,怕要来求借些。”
“医者活人性命,大功德也,哪里用得上求字?”钟意笑道:“今日宴罢,我便叫人收拾出来,送到国公处。”
时下典籍多半把持于世家大族之手,这也是他们最重要的传承之一,若要世家拿出来,当真比登天还难,有些奇珍古籍,千金也换不得。
英国公这些时日在世家那儿碰足了钉子,听她应得痛快,心中敬佩,击节赞道:“居士气度,不弱须眉。”
房玄龄笑道:“不如此,安可称宰辅?”
“今日委实尽兴,”益阳长公主环视左右,抚掌笑道:“大唐七位宰相聚在,又有擅书画者,何妨撒墨纸上,共留此日?”
众人含笑称善,于是令人备笔墨纸砚,阎立本作画,褚遂良题字,珠联璧合,房玄龄、杜如晦、李绩、何玄、王珪、魏徵与钟意,七人各取印鉴,覆于纸上。
画上墨迹微湿,钟意吩咐人盯着晾干,笑道:“我今日做东道,这画便昧下了,改日拿去狐假虎威,也是好大威风。”
众人笑道:“但管拿去。”
……
御史唐勉因弹劾秦王触怒皇帝,被贬永州长史,便是今日离京。
背了行囊,他辞别亲友,到城门处,却遇上了一位故人。
“秦王殿下,来此有何贵干?”唐勉停下脚步,道:“看我有多落魄么?”
“来送唐长史,”李政下了马,道:“永州路远,路上小心。”
唐勉看他一眼,转身离去,没几步,又回过身来,道:“陈周保举大郎做朝议郎,我知他是殿下的人,不愿受你恩情,已经留信,叫他推掉了。”
“令郎才干足堪胜任,”李政将缰绳递与侍从,示意他走远些,方才道:“长史若因你我私怨,令他推辞,未免有失公允。”
“王爷这算什么,”唐勉冷笑道:“施加恩惠?”
“都不是,”李政道:“就事论事而已。”
他平视唐勉,道:“长史弹劾我,并无私心,是为大唐千秋计,恪尽御史职守而已,我安能生怨由之心?施加恩惠,更是无从说起。”
唐勉听罢,目光有些复杂,顿了顿,道:“我并非东宫一系。”
李政道:“我知道。”
唐勉定定看着他,道:“即便王爷善待我的家人,他日再为御史,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加以弹劾。”
“太子是储君,我是臣,”李政道:“你不过尽应有之分,何罪之有。”
“王爷,有时候,妇人之仁是要不得的,”唐勉咳了起来,手掌轻拍胸口,好一会儿,才安稳下来,继续道:“他日未必不会反噬自身。”
“你把这叫做妇人之仁吗?”李政笑了:“我厚颜自诩,把这叫做心胸坦荡。”
他正色道:“你我不合,是因政事相争,而非私仇,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假使朝臣皆如此行事,时日一久,朝堂风气也就坏了,天下必将动乱。”
唐勉听得默然良久,道:“也许将来,王爷会后悔的。”
“不会。”李政道:“石勒暴肆,唯有一言深得我心。”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他扬眉而笑,声气坦荡:“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