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看这儿,”他指指自己的胸骨下端,“从这儿往下就没感觉了。”
此时他尽着最大的努力抬起头,也就几秒钟的光景,便又坚持不住,变回了平躺。他向我苦笑一刻,叹道:“现在连脚尖都看不见了。”
“他们不让我回家,你知道吗?”他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道,“说是不能挪动,怕我在半路上死了。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区别,还不是他妈的废了。”
我欲张口说点什么宽慰他的话,却一时语竭。他似是看出了我的尴尬,便言道:“李先生,你回去吧。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另外,”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我,淡蓝色的眸子里闪过几缕疲惫和无奈,“另外,如果白莎再和你联系,也别告诉她这事,就当我回去了。”
带着一份愧疚,我默默地点点头,站起身,准备向外走。“李先生!”内森又叫住了我,此时他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笑着说道,“看来今年的年又要在中国过了。我们也没什么可干的。你要不介意,过节的时候给我们带点儿酒来吧,现在想起你家的老窖,还真挺馋的。”
“给我也带点吧,先生。”旁边床上的大个子也渴望地恳求道,“我听说中国的酒,这儿是最好的,不是吗?”
我点点头,顿感眼睛一阵潮热,说道:“一定。到时我带一坛子来,请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这话说着,我自觉心里一阵阵地不好受,忙着退了出来。刚一转身,却看到了刚才引我进来的护士。
“先生,您是姓李吧?能借一步说话吗?”
我寻思着她的用意,默默地跟着她穿过走廊,来到了楼梯旁侧。
“能冒昧地问一下您和西蒙斯先生的关系吗?”她声音轻柔,说话时一双眼睛灵动地望着我。
“算是朋友。我早年在美国读书时,曾是他家邻居。”
护士点点头,欲言又止,她弯弯的双眼,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您有何事,请尽管说。”
“我本不该问这么多。只是西蒙斯先生刚到的那天,神智有些不清,嘴里总是喊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应该是“莎拉”。您可知莎拉是他的什么人吗?”
我默默地点头,又感觉双眼一阵湿热。护士望着我,并不急于追问。
“她算是我的外甥女吧。中文名字叫白莎。内森很喜欢她,为追她才到的中国。”
“嗯。我明白了。李先生,如果方便,请多来看看西蒙斯先生吧。他白天总是很坚强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到了晚上就一言不发。他不想让人看见,其实他常哭的。”
“他的伤势到底如何?”我问道,既想知道实情,却也希望能够听到被安慰的宽心话。
“这里设备有限。我们不敢动他,片子拍得不是很清楚,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脊髓肯定是受伤了,但也不能确定就是不可恢复的损伤,要等其他地方的伤势恢复些,我们再做些检查。”
护士看我的脸色阴沉,明白我也知道这伤势的实情,便压低声音接着说:“如果真的是完全性的瘫痪,将来还有可能会继发感染。我们这里还没有盘尼西林,是很难治的。”
“有生命的危险?”
护士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白了。拜托你和医生们照顾他,我会经常来。”
“李先生,您若方便,留下个电话吧。如果有急事,我好联系您。我们这里的电话也留给您。”
我忙将电话抄下给她,心中也真的感谢她的细心,只是祈祷那电话不要响起。
“我还没有请教小姐的姓名?”
“鄙姓林,”护士柔声答道,“林若颖。”
回到家里,我只对楚娇说已有些线索,劝她先回学校,不要耽误了功课。楚娇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要我一有消息便告诉她。
晚饭过后,我推说有些疲惫,便早早回了房。这事情确实让我极是为难。楚娇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本就对内森有些好感,如今又对他这生死相期一个星期可能已在她心中成了刻骨之情,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若是让他们见面了,我恐怕楚娇就此便会相许终身。但若是内森真的残废了,这不是让楚娇牺牲良多?想想林护士的话,也许还会有更坏的可能。我已不敢想象那时楚娇的处境。
除去楚娇,自然还有白莎。白莎和内森在自贡分手时的那番话我仍记忆犹新。那话里既有坚定,亦有不舍。想来她心中毕竟也曾经有过内森,即便说给他爱上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许可,但不能就证明不会心存一丝遗憾。而如果这另一个女孩子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将他们撮合在一起的是自己的舅舅,她又会如何想呢?
此时我的思绪越发凌乱,问题从一个变成多个,假设从几个变成一群。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夜也没睡好。重庆冬日晚间的湿寒即便是有了熊熊的炭火也难以抵挡,而这寒意又与那孤独一起摧折着我的心。
真正入睡估计已是凌晨时分,而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问了德诚,楚娇一早便回学校去了。虽然一时可以拖过,但我知道她的脾气,时间一久,她必定自己会去找内森,到时更难收拾。
左右为难之中,不知怎的,却是想起了昨日在医院见着的林护士。我往日办事优柔,此刻确是我摸出了林护士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
道出姓名后,线那一边片刻沉默,我赶忙说道:“林小姐,冒昧给你电话,实是有一不陈之请。能否请你见面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