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心底较刚才舒畅了许多。
“那你为何不离开?”裴西遒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凝望她,竟有些质问的意味:“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不离开他?”
雍羽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渺空茫。
“我……不能……”她没有笑,呆滞地,仿佛满腔苦涩。
不能?
什么叫不能?
裴西遒大为不解。
他不禁回忆起沐兰宴上,那颓废荒淫的昙璿王当众轻怠她,只管纵欲享乐、丝毫不顾她感受——
那种荒唐的男人,无德无能,她凭什么依依不舍不能离开?
想到这儿,那股焦躁的怒意再次升腾起来。
随即,裴西遒又记起,上次他本以为她是被迫,却原是她主动御前献舞;且,她明知那些男人不怀好意,仍旧顺从地听了他们的话,去跳那样妖艳之舞、接受那些凝视;而他,当时看不下去,站出来想替她出头,反被她冷冷打断……
“今夜宫宴,你可还会献舞?”他突然阴沉发问。
雍羽微怔,轻点了下头。
但见他冷笑如冰,微愠道:“他们盯着你的眼神是何意味,你自已看不出?元无黎拿你当泄欲工具,宴上男人拿你当情色玩物,你自已呢?不拒绝,不驳斥,就这么逆来顺受,上赶着往人家嘴边送?这便是你的生存?讨好上位者,依附强权?”
“你是一个人!”他将重音落在“人”字上,忿然直言:“你将自已放在哪里?”
夜月朦胧,她定定回望他,眼底通红,不知何时充盈了满满的水雾。
他心一慌,惊觉自已话太重了。
“我……有得选吗?”她淡淡回了一句,一大滴泪涌出下睫,滑落白玉般的脸颊。
不似她方才挤出的调笑他的假泪,而是真真正正、淋漓尽致的,悲伤的泪。
裴西遒心乱如麻,彻底慌了神。
他刚想要道歉,却又听得她尖厉高声:
“裴世子出身高贵,自是锦衣玉食、一帆风顺!哪里还需像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生于人世便如历劫,挤破了脑袋才钻出阎王殿!”
她眼神愤恨,似是能喷出火来。
“你挨过饿,受过冻吗?知道穷人的冬天要如何熬过去吗?”
她喉咙哽咽得厉害,音色都变得彻底,近乎是在朝他喊道:
“茅草!见过吗?隆冬最冷的时候,雪化,冷得刺骨,可是没有棉花也没有粗布……就得拆房子,拆房顶上的茅草,拼命往破衣烂衫里塞,还是遭不住寒风,冷得想死……”
“你懂饥饿的感觉吗?胃里什么都没有,空空泛着酸水,火辣辣像是被灼化成血水……最后头晕干呕得连酸水都吐不出来,饿得想啃干自已的骨头……“
“你被人按头在水里窒息过吗?被刀割过喉咙吗?见过家人死无全尸吗?”
她情绪激动异常,已是泪流满面,哑声嘶吼:“你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刻吗?知道,哪里都看不见希望,哪里都寻不到生路,有多痛苦吗?”
“知道什么是绝望吗——原来你视若生死的东西,是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夺的!”
“你凭什么质问我?去质问这世道啊!去替我问问——”
“这世道,为什么,既要女人生,又不让女人活!”
说罢,她猛地转身背对着他,再也不开口。
而裴西遒此刻的心境,仿若烈火燎后的草原,喑哑黢黑,荒芜一片。
“对不起,”他双眼湿润,嗓音发颤,上前一步道:“我……我不是质问你……我……”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坦然承认了心底的声音:“我心疼你。”
她仍背对着他,抬袖重重地抹了把眼泪,鼻子一抽一抽。
“我讨厌所有轻视你、剥削你的人,恼恨他们待你不敬……因为……因为……”
裴西遒咬了咬唇,坚定道:“因为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女郎,该被仔细珍重,而非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