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幽,叫松雪幽,有时候叫凤无一郎,有时候叫厄科。
但最早的时候,我的名字是一之濑幽,随母姓地登记在人事档案里,作为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和母亲一起生活。
因为这个姓氏,我被迫一遍又一遍地承受那些无端的愚蠢恶念,就因为我是个没有父亲的混血孩子,欺负我也没有人会为我出头,我那年轻漂亮的母亲像一株花一样美丽,也像一株花一样脆弱,她会的只有抱着我坐在玄关哭泣,包扎时,又那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她说我的眼型和父亲很像,是天生温柔又无情的眼睛。
一之濑绫,旧名世良海莉,从战乱时孤儿院长大的女人,日本插画界的新秀,聪明而单纯的孩子,她同我的父亲松雪流坠入爱河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有妇之夫,还是松雪家族宗家的族长,而她不过是对方消遣时的玩物,一张卡就可以打发。
怀着孕的时候她连那个男人的一面都没见到。
但这个不幸的女人还是生下了我。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是爱。
爱,我不理解的字眼。
她爱我吗,还是爱我象征的那个男人?我在爱她吗,或者说——我对这个世界有爱可言吗?
松雪流死于脑膜炎的隔天早上,她一如往常地给了我一个分别吻,印在额头的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干燥得起皮,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点慰藉——而这一点慰藉就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所以爱不是人生必需品,她说她那么爱我,却也这样轻易舍弃。
放学归来,夕阳下金发若琉璃,她的身躯纸一样在空中轻晃。
但仍然是花一样的美丽,永远的光彩动人,她从未因为那些流言改变过,一之濑绫是哪怕在感情最百无聊赖的时候也要梳妆的女人,后来我才发觉那是另一种顽强的意味,只是这种顽强被她过于纤细的心熄灭了。
八岁的我穿过庭院跑到邻居黑羽家借电话报了警,我是第一目击者,也是她唯一的亲属,我必须代替这个死去的女人去走那所有法律规定的程序。
后来黑羽家的夫人提出要收养我,但她和她的丈夫都没满三十,所以我照例住进了儿童养护措施,俗称孤儿院。
那里和原本的生活大同小异,差别不过是没有了一之濑绫的分别吻,而成为孤儿后,敢于欺负我的人倒是愈发多了起来。
一切都那么糟糕,却又让人习以为常——
除了那个黑色眼睛的男孩。
纯黑的眸子,被称作恶魔的孩子,第一个在混乱中伸出援手的人。
我和他交换了名字。
集,atsumu,集,我这么叫他,他耐心地应着,有时候没事做的午后,那些计算机理论都失去了意味,我坐在檐廊下一声声叫他的名字,直到他的手无奈地压在我的头发上。
那是我说的最多的一个词,而自母亲死后,我一个星期也懒得说一句话。
集是充满爱的孩子,明明差不多的遭遇,但他的爱就像上天赐给他的天赋,即使再糟糕的时候也能迅速找到美好的东西,温柔而不动摇。
十二岁的时候我考上了集曾经就读过的国中,那时他已经十七岁,每天热衷于造假证伪装成年到各地打工,而为了庆祝,他攒钱带我去修学旅行。
榻榻米上吹落的樱花,黑夜里的烟火大会与随手递来的线香,秋枫渐晚下的野餐篮,雪夜公园里的钟声在秋千上回响。
我们趁那一年去过许多地方,而后来回忆里的每一次对视都像临终狂欢。
十八岁,集考上东大搬出了孤儿院,尽管答应时常来看我,本就贫乏的生活还是空出了一大块——为了打发时间,我上灰网注册了个账号厄科接单,自称是十八岁的天才黑客。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宿海集还记得九年前随口一说的诺言——他真的放着研究所不去考上了警校,某种意义上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宿海集怎么能拥有不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