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着她的手吞下药汁,只觉连眼泪都苦了几分。母亲又道:“从前只是以为你身子弱,没想到竟是一个大症候。都怪我。”
芳馨忙道:“咱们姑娘得夫人亲手喂药,这病定然好得快。”
我从母亲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母亲欣慰地擦了眼泪,拉住我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我拈过一粒青梅放在口中,方展颜一笑。芳馨道:“姑娘且和夫人小姐自在说话,奴婢们在外面候着。”说罢带着绿萼和小莲儿退出了西耳房。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去年因为宫中有丧事,你竟没有回家来,好些话来不及对你说。想不到今天被简公公唤进宫,可算意外之喜。果然圣上待你很好。”
不待我答话,玉枢迫不及待道:“妹妹这是要做皇妃了么?”
我想起昔日“梨花忘典”之事,不由笑道:“那一日抽中了‘却辇之德’的人,不知是谁?”
玉枢顿时红了脸,摇晃着母亲的肩头:“母亲瞧妹妹,才好些就要拿女儿取笑。”
母亲拍拍她的手,向我微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想嫁的了?”
我垂头道:“近来慎妃殁了,紫菡殁了,昱嫔倏然失宠,皇后那里也多事。女儿怕得很。”
母亲担忧道:“若不想嫁,难道要抗旨?”
我敛容道:“不错,女儿正要抗旨。”
我原本以为母亲会担忧我抗旨之后会连累家人,谁知她只垂眸静了片刻,再抬眼时,竟无半分惧色:“就算皇帝不怪你抗旨。可你是他求而不得的人,将来若非赐婚,又有谁敢娶你?你这终身大事……”
提起此事,愈发孤冷绝望。忽听玉枢在一旁恨恨道:“都怪信王世子,说好要娶妹妹,竟这般负心薄幸。若不然,妹妹将来出宫去,还可以嫁给她。”
我听她说得不通,不禁笑道:“怪他做什么?我又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母亲忙道:“幸而没有答应,不然信王府贸然提出,皇帝还不知要怎么想。”
母亲深知我心,我甚是欣慰:“正是如此。从此信王世子与咱们家再没有半分关系,母亲和姐姐以后可以不必提起此人。”
母亲了然道:“你放心,我懂。”
我问候了父亲,又道:“父亲昨天来了一趟掖庭属,回去可有说什么?”
母亲道:“此事说来奇怪。内宫一个管事吃醉了酒从楼上摔下来死了,竟然传你父亲进宫问话。你父亲并不认得此人。”
我心下了然,殷殷嘱咐道:“母亲回去一定对父亲说,天气冷,请他好生在家休养。”说罢紧了紧母亲的手,郑重道,“母亲和姐姐弟弟也是。此话务必带到。”
母亲一怔,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了。于是又问弟弟读书如何。母亲迟疑片刻,如实道:“夫子说你弟弟很聪明,像你。如今他还常跟着信王世子出去会些读书的才子。世子还说,来日他要出去游历,也要带着你弟弟去。”
我微微一笑:“那就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儿志在四方。”
母亲只坐了一会儿,晚膳前便从北门出宫去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只觉精神不济,于是回寝室歇息。一觉醒来,听得窗外风声肆虐,窗格子忽愣愣地响。小莲儿端坐在榻上,在灯下缝着一件衣裳。榻边的炭盆燃起柔软的火苗,像一汪静谧的秋水。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76]岂不闻老子又云:“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77]这狼奔豕突的疾风,正是造物扯开了膀子拉起了风箱。如此,“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我翻了个身,仰头微微一笑。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莲儿听到异动,忙上前查看,见我醒了,便问道:“姑娘醒了,要传膳么?”说着扶我起身喝水。
我起身坐在妆台前,用白玉疏齿栉慢慢打理着发梢:“天都黑了,皇上和皇后回宫了么?”
小莲儿道:“雪下大了,皇上和皇后早就回宫了。陛下还命简公公送了一些清淡的膳食过来,简公公见姑娘睡着,就没上来。”说着接过我手中的白玉疏齿栉,喜滋滋道,“陛下对姑娘可真好。”
我正在瓷盘中摸索着一枚金镶玉环,闻言自镜中抬眼一瞥,淡淡道:“传膳吧。”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启窗一望,整个皇城白茫茫一片。绿萼忙上来关窗,道:“姑娘刚刚起身,热乎的身子可经不得冷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