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道:“他竟敢用猪血来骗人?!姑娘告诉圣上去,治他个欺君之罪!”
我笑道:“不过伸冤而已,这书里也没表白自己是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写的。细论起来,也算不得欺君。况且老百姓的话,想上达天听颇为不易,就留给官府去审好了,何必多事。”说罢收起血书,又道,“才刚我说过的话听见了么?”
绿萼一怔,道:“奴婢知道了。以后姑娘在这里,就谁也不放进来。婉妃娘娘也不能进来么?”
我头也不抬地道:“不能。”见绿萼有些茫然,又笑道,“慧媛还未面圣便先拜见我,别人知道了,不会说她无礼,只会说我得势轻狂,不知分寸。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150]懂了么?”
绿萼若有所悟,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回宫的时候,我正看到第十二封。看多了才知道,平常在史书上读过的立意明晰、辞藻精妙的奏疏,都是万中选一的名章。平常的奏疏——无论是官吏的还是庶民的——大都平实质朴,或言简意赅,或散乱琐碎。
隔着又高又宽的书架和厚厚的板壁,我听见皇帝和慧媛说话的声音,沉闷而含糊,像笋子在泥土下萌动的呼喊。我支着腮一目十行地扫过,和风拂过鬓边,白玉耳坠子敲打着指甲,有雪子落在瓦上的细密声响。右耳有听而不闻的君臣对策,左耳却是“绿竹动清风,层轩静华月”[151],两下相遇,直有“和其光,同其尘”“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152]之感。
若每日都这样太平,直到出宫,倒也很好。
不一会儿,小简进来道:“陛下正和慧媛娘娘商议选女巡的事情,也请大人过去参详参详。”于是出了东门,依旧从仪元殿进御书房。
礼毕赐座。皇帝笑道:“你在这里就好。你选过女巡,也帮慧媛想想。”
慧媛穿一件孔雀绿地牡丹花绣深紫蝶纹半袖,挽着水绿披帛,发间只簪了零星几点小珠,可谓清静柔和。尽管精心修饰过,修长的眉眼仍稍嫌精明伶俐。
我暗暗看了一眼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有些奇怪。参详选女巡的小事,何必选在御书房如此郑重其事?是皇帝召慧媛在定乾宫等候,还是慧媛自行前来请安?遂微笑道:“陛下既将此事交予慧媛娘娘,微臣不敢擅言。”
皇帝向慧媛道:“如此……那爱妃可有中意的人选么?”
慧媛起身屈一屈膝:“是。臣妾以为,信王十六岁的长女高曈才貌双全,堪当此任。且年纪也合宜。”高曈。原来当日我去信王府见到的那个随启春见客的小姐“彤儿”,名唤高曈。
皇帝奇道:“高曈?为何选她?”
慧媛道:“臣妾愚笨,初担此重任,不敢擅专,因此请教颖妃娘娘和朱大人。朱大人指点臣妾,公主殿下不喜侍读貌美,但臣妾又何敢选一位姿貌平平的女子进来服侍公主殿下?”她悄悄抬眸,见皇帝神色如常,这才又道,“颖妃娘娘便说,选一位宗室之女进来是最好的。上书的臣女之中,便唯有这位高小姐了。其绘像臣妾看过,容貌甚是端庄美丽。文章写得好,书法更好。”
我心中一凛,锦素是最善书法的,合宫皆知。果见皇帝的眉心一蹙:“书法?颖妃竟然让你选宗室之女?”
慧媛一听口气不善,微微迟疑:“是……”
皇帝向我道:“你说呢?”
我冷冷瞥一眼恭顺的慧媛:“既是颖妃娘娘所言,定然有娘娘的道理,陛下何不请娘娘来定乾宫一问?”
皇帝道:“不必。你只说你的道理。”
我只得道:“微臣以为不妥。”
皇帝道:“为何?”
我微笑道:“微臣以为,信王和熙平长公主是同胞兄妹,夷思皇后对长公主一直……想来华阳公主不会喜欢信王府的小姐。”
皇帝沉吟片刻,向慧媛道:“颖妃的话固然要听一听,拿主意的却还是你自己。”
慧媛鬓角微汗,愈加恭敬:“臣妾无能,陛下恕罪。”
皇帝的神情稍稍缓和:“罢了。选侍读女巡和选王府官一样,谨慎是其一,还要把眼光放得远些。是了,封羽回京了,你派个人去他家里问问有没有好文章。若有好的,也拿进宫看看。”
慧媛一怔,不觉转头看了我一眼,有询问之意,显然她并不知道封羽是谁。我垂头只作不见,心中却无不诧异。封羽便是从前的百官之首封司政,想是正月里的一场大赦把他赦回了汴城。当年陆后授意苏燕燕之父苏令带领言官弹劾封羽,想不到陆后刚刚崩逝,封羽就回京了,他的女儿封若水更奉圣旨参选女巡。既是奉圣旨,还能不入选么?
慧媛见我不理会她,只得道:“臣妾领旨。”
回到漱玉斋用午膳,往铜盆中扔揩手的幅子,溅了小丫头一脸水。小丫头见我脸色不好,不敢躲避也不敢眨眼。一时众人退下,芳馨亲自奉茶,道:“照姑娘的吩咐,今天的茶浓些,怕有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