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姑娘的病一好,就开始忙碌。况且龚女巡在永和宫住着,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去。如今出来单住,姑娘可要去瞧瞧么?”
我忙道:“自然要去。姑姑派个人去问一下,晚膳后龚大人见不见客。”
芳馨笑道:“是。雪中送炭的恩德自是不能忘记,何况龚大人送的当真是炭呢。”
出云阁在文澜阁和漱玉斋之间,主楼九脊顶、四出廊,分为两层。底层阔五间,深四间,甚是轩朗。楼前植满了栀子花、含笑花,盈盈待放。墙角种着木兰,当中立着小亭。楼后还有一间小小的书斋,甚是隐蔽,可谓闹中取静。
龚佩佩一身淡紫衣衫,正独自立在廊下,踮起脚往铜钩上挂碎玉穿成的风铃。身姿延展,恰似枝头亭亭玉立的紫玉兰。迎着漫天晚霞,她的眸光依旧沉静如水,淡淡的喜悦如偶尔的涟漪,有翅尖掠过的轻巧灵动。我穿过小亭,沿着一条小石子路走了过去:“龚妹妹好自在。”
龚佩佩连忙下来行礼,微笑道:“下官未及远迎,大人恕罪。”
我笑道:“我整日都和绿萼她们说,出云阁这样的好地方,不知谁有福气住进去,想不到竟是妹妹。”
龚佩佩微微一笑道:“出云阁与漱玉斋比邻,能常听大人的教导,自然是好地方。下官忝居佳处,自是欣喜无限。”说罢亲自引我进屋。
但见地上还堆着几只箱笼来不及收拾,正堂却空无一人。龚佩佩请我在上首坐下,自己在下相陪。她亲自斟茶递上,一面笑道:“此处杂乱,大人见谅。”
我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丫头和姑姑呢?”
龚佩佩笑道:“她们搬屋子,也累了一天了,都在后面吃饭歇息呢。”
我笑道:“妹妹倒是清省。”
龚佩佩道:“大人不嫌下官服侍不周便好。”
我指着绿萼手中的紫铜雕莲花手炉道:“这只手炉是妹妹借我的,现下奉还。本该早些来道谢才是,都是我疏忽了,还请妹妹多多包涵。”
龚佩佩双手接了去:“大人此言,下官愧不敢当。”
我又命绿萼呈上我带来的礼物:“近来汝州新开了官窑,出了一些极好的天青瓷,比龙泉窑出的更细致、更莹润。我恰得了一些,就赠与妹妹,权贺妹妹乔迁之喜。”
龚佩佩道:“听闻汝州官窑所产极为有限,件件都是珍品。如此厚礼,下官不敢受。”
我笑道:“官窑新开,烧制有限。以后慢慢多起来,便算不得珍品了。都是些笔筒笔山、砚滴镇纸之类,妹妹用得上。”
龚佩佩便也不坚持,落落大方地收下了。服侍龚佩佩的姑姑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见我在,连忙上前磕头,自称兰枻。此人正是当日在椒房殿阻拦龚佩佩与我交谈的大宫女。兰枻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我。龚佩佩道:“姑姑带两个人把箱笼抬下去吧。”
兰枻似是生怕在我面前服侍,忙出去领着六七个小内监将箱子都抬进了耳房。龚佩佩微笑道:“下官入宫未满一年,便遭逢变故,又两次迁居,若不是兰枻姑姑,下官当真手足无措。”这是龚佩佩在为当日兰枻在椒房殿对我无礼的事情求情。
我笑道:“我刚入宫的时候,也全倚仗芳馨姑姑。”
龚佩佩道:“下官听闻芳馨姑姑不但行事妥当,而且善解人意,很得大人看重。”
我笑道:“贴身服侍的姑姑,便算不倚重,也要尊重些。”
龚佩佩似是暗暗松一口气,欠身道:“是。”
我笑道:“妹妹迁入出云阁,与祁阳公主殿下分离,从此日日往返永和宫与定乾宫大书房,难免辛苦。陛下疼爱幼女,自然看重妹妹,妹妹勤勉恭谨,自是前途无量。”
龚佩佩的眼中有劫后余生的疲惫笑意:“大人教诲,下官谨记。只是服侍公主殿下读书,是下官职责所在,区区微劳,敢望天恩?”
陆皇后崩逝,后宫流言纷起,人人自危,生怕被认作陆皇后的党羽。听说李演和小简用刑酷烈,好些人虽被放了回来,却被打成了终身残废。龚佩佩才只有十三岁,目睹宫禁丑恶,总归是有些怕的吧。何况她自己就是当年陆皇后一意力主选进宫来的,此刻当与颖妃感同身受。
我起身笑道:“妹妹谦逊。惩恶奖善,明君所为。便望一望又如何?”
龚佩佩屈一屈膝,送我到廊下:“下官只望公主平安,能安稳度日罢了。”
我淡淡一笑,拨着碎玉风铃笑道:“所谓‘敬慎不败’[156]。妹妹敬慎,自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