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道:“她既然在府里住着,这事自然是母亲做主。我看她不但聪明,对云弟倒还有些爱慕。横竖云弟还小,过两年再议婚事不急,到那时候,谁知道又是什么情形了。”
我睡下后,绿萼便回家去探望双亲了。起身后,母亲便带领家中的管家仆妇张罗我带回宫的物事,不一会儿,便满满地装了一车子。我站在檐下一面梳头一面笑道:“我下个月还会回家的,何必带这么多回去?”
母亲揭开黑漆福寿纹的食盒盖子看了一眼,满意道:“包严实些,别带进宫就凉了,娘娘不爱吃凉的。”又向我道,“你如今不比从前了,一个月才能歇息一天。你身体又不好,何必总是奔波?”
我笑道:“好容易能回家来,奔波一些又何妨?”
母亲摇头道:“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你们姐妹都好好的,不回家便不回家。今天是你生辰,也是玉枢的生辰,想必宫里正热闹。你早些回去看她,免得她悬心。”
我嗔道:“说了半天,原来母亲只为玉枢!当真是偏心。”
母亲笑道:“是父母都偏心,你还没惯么?”
说笑间,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启禀二小姐,有一位杜娇杜公子来了,正在前面候着,要见二小姐。”
我愕然,手一松,梳子挂在了长发上,扯得头皮微微刺痛:“杜娇?”
母亲问道:“杜娇是谁?你认得他么?”
我招招手,命一个小宫女过来替我挽起头发,笑道:“女儿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此人是南阳令举荐的贤达才子。”
母亲道:“这么说你没见过他?”
我笑道:“只是见过他写的文章。”
母亲疑惑道:“他的消息倒灵通,怎知你今天回家来?”杜娇和李瑞交好,李瑞身为掖庭令,怎能不知道我今天回府?我笑而不答,只向小丫头道:“上茶点,就说我立刻过去。”
匆匆梳好头,只随意簪了一朵雪纱宫花便向前面来。只见一个矮胖的背影负手立在檐下,细细观赏着一盆叠如层绡的豆绿牡丹。小丫头上前道:“二小姐到。”
杜娇身子一跳,仿佛从梦中惊醒,回头施礼道:“在下杜娇,拜见朱大人。”但见他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张白胖圆脸,双目如豆,眯成细细的两条,厚厚的眼皮遮挡了大半目光,看上去甚是温和亲厚:“久仰朱大人大名,今日一偿渴思,幸甚幸甚。”
我还礼道:“杜公子好。”
杜娇指着牡丹笑道:“早就听闻豆绿牡丹乃是名种,只恨无缘一见,想不到府上倒有。乡野村夫,便看住了。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我笑道:“这牡丹我也是头一回见。大人以为这牡丹如何?”
杜娇笑道:“形态甚美,娇容藏在碧绿丛中,正是‘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186]。”
我笑道:“牡丹乃花中王者,君临众芳。易曰:‘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187]此之谓也。”于是相视而笑,请入正堂奉茶。
杜娇起身长揖道:“向日不知深浅,误令李大人赍资入宫,幸不见怪,愧赧无地。本想为官无望,正要打道回府,不想昨日接到吏部公文,命在下克日赴任。因此在下特来拜访,既是谢罪,也是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我笑道:“杜公子忠君报国,拳拳之心,玉机深知,还望勿要自责。且公子的文章经义深远,措辞雅重,深得陛下喜爱,这才能选为弘阳郡王府的主簿。”
杜娇道:“在下愚钝,素闻王府官中并没有主簿一职,这……”
我笑道:“难道公文中没有说明么?主簿便是代长史,只因公子没有功名,方才委屈公子暂领主簿之位。因人设官,这在本朝可是头一回,可见圣恩隆重。陛下对公子寄予厚望。”
杜娇最后一丝疑惑也尽数泯灭在欢喜的目光中:“多谢大人指点。”
我笑道:“未知杜公子几时上任?何时面圣?”
杜娇道:“四日之后上任,明日进宫面圣。”
我又问:“公子可见过弘阳郡王殿下了么?”
杜娇道:“在下一接到吏部公文,便去弘阳郡王府拜见王爷。王爷过些日子要出京去巡视盐政,命在下同行。”
我有二十多天没有见过高曜了,闻言不由问道:“王爷的身子可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