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道:“薛景珍是不是还在王府?”
高旸抛下剥了一半的荔枝,凝眸冷笑:“他已经咬毒囊自尽了。”我眉心一颤,顿时说不出话来。高旸哼了一声,“这么些年,我竟不知道薛公公也是神断,一夜之间就破了一桩奇案。我请他来王府,不过是想问问他是如何破案的,不想还未问,他就毒发身亡了。真是可惜。”
我叹道:“薛公公的遗体在何处?”
高旸道:“和东公公葬在一处了。改日我命人将他出入宫禁的腰牌送给你,你拿进宫去还给皇太后吧。”
我甚是感激:“多谢殿下。”
高旸也无心再用瓜果,也不唤绿萼服侍,起身蹲在塘边洗了手,自袖中取出绢帕擦干:“我问过章华宫其余的奴婢,他们都说先帝驾崩的那天夜里,宫中的确未见薛景珍。他是如何趁黑去了畋园,如何找到朱云藏身的洞穴,怕是永远问不出来了。”
我依旧端坐:“殿下核对过密信的笔迹么?”
高旸道:“那封密信,我曾看过,上面的字微向右斜,一望而知是为了隐藏笔迹,用左手写成。这种似是而非的字迹,本就难以核对,而且……”他本面水,忽而转头,露出半张苦笑的脸,“我想留下这封密信,施哲却执意将此信存入卷宗,一番争执之下,我心中恼怒,将信烧成了灰烬。”
虽然密信中提到信王弑君,然而朱云于公堂上并未供出高旸,高旸便不是主谋。施哲要将密信存入卷宗,传诸后世,高旸自是不愿。引高旸毁去密信,令他永远也查不出信是何人所写,想来正是施哲的一片苦心。更何况,高旸一心怀疑我,写密信的人,总逃不过我身边的那几个,密信要不要留下,本也无关紧要了。只是他哪里想得到,竟还有人肯挺身送死呢?
我笑道:“殿下烧掉那封信,并没有错。”
水光一晃,高旸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机,被柳条一拂,复又平静如水:“我不是怕施哲将密信收入卷宗,我是怕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走上绝路。”
【第三十四节需事之贼】
那一丝杀机甚是明晰,它只是隐没,并未消失。或是时机未到,或是碍于启春与采薇的交情,高旸暂未行动。但若昌王兵败,施哲便凶多吉少。然而施哲既与我合谋,就当有举家赴死的决心。想到这里,我微微叹息:“殿下仁慈。”
高旸转过身,凝视片刻,意味深长道:“薛景珍已死,字迹也无法核对,我便当此密信是皇太后所写。你还要再问下去么?”
我欠一欠身,微笑道:“玉机失礼,请殿下恕罪。不过玉机还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高旸道:“你说便是。”
我又问:“昱贵太妃与邢氏一族既已平反,何不让濮阳郡王回内宫居住?”
高旸面色一沉:“高晔年纪大了,内宫都是庶母嫂辈,恐不方便。留在监舍中,待满了十二岁,出宫开府便了。”
我颔首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濮阳郡王在监舍似乎常常挨饿。”
高旸冷冷道:“内监嘛,刑余贱人,惯会拜高踩低,各个心思刁钻,难以管束。你既这样说了,我命人留心便是。”
我又道:“濮阳郡王毕竟是太宗之子,在监舍与内官们在一处厮混,实是不成体统。”
高旸终于按捺不住,切齿暴怒,忽然俯身,双手猛地踞案。盘子盏子跳了两跳,荔枝李子滚了一桌。双眼冒火,随酒气兜头扑下,“太宗的儿子,你为何如此关心!那孩子又不是你生的!”
我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淡淡道:“殿下既知道那是太宗的子孙,就该对他们好些才是。否则天下人都以为殿下有私心——”
高旸一捶桌子,嗵的一声。远处绿萼与银杏听到声音,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有便有好了!我偏这样对他!你不是不知道太宗当年是如何对待伯父和他的嗣子,我待濮阳郡王已十分仁慈!”废骁王高思谏被高思谚灭族,嗣子高昕才只有四岁,小小年纪随父王一道问斩。稚子无辜,闻者落泪。
再说下去只会更加激怒他,我只得垂头叹道:“殿下说得是。”
我这样快便退缩,高旸有些意外。仿佛一把剑戳在了水中,他不甘心结束争吵,口气愈加森冷:“你若求我,我便给他立一座府邸,现在就放出宫去。”
我摇了摇头,不慌不忙道:“濮阳郡王并非玉枢之子,更非玉机所生,不过看他可怜,才向殿下提一提罢了。濮阳郡王住在何处,由何人教养,全凭殿下做主。”
高旸哼了一声,眼中怒火收了大半,这才坐下:“罢了,既然是你开口,我便依你。内宫是回不去了,便赏他一座王府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