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韩非感叹说——
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6]
好一个韩非!君臣、父子、兄弟、夫妻,这些儒家最为看重的人际关系,在他的眼里和笔下,都变成了赤裸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计,没有半点美丽和温馨。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无情地撕开了,露出来的,是尔虞我诈,是巧取豪夺,是刀光剑影,是你死我活。
这可真是直面惨淡的人生!
历史上,似乎没人这样直白地说出了人性的恶,还说得那么不动声色,那么理所当然,丝毫都不顾及听到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心理反应。
这是一种来自真实的冷峻。
真实是最有力量的。于是,在韩非这份沉甸甸的冷峻面前,孔子的厚道,墨子的执着,庄子的浪漫,都一下子失去了分量。事实上,在读过《韩非子》以后,你不觉得克己复礼有点迂腐吗?不觉得兼爱天下有点矫情吗?不觉得自在逍遥有点轻飘飘吗?
也许,只有老子那句话还有点意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7]
刍狗的哲学,该是什么?
人性的善恶,何以知之?
孟子:人性向善
人性问题,是告子提出来的。[8]
告子的态度很明朗,观点也很鲜明:一、人性是存在的,也是天生的,它就是人的天性;二、人的天性就是饮食男女,即自然属性,叫“食、色,性也”;三、作为自然属性或人的天性,人性无善恶。[9]
对此,孟子不能同意。
于是,辩论在告子和孟子之间展开。
告子说:天生的就叫作性。
孟子反问:天生就叫性,好比白就叫白,是吗?
告子说:正是。
孟子又问:因此,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是吗?
告子又说:正是。
孟子再问:那么,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吗?
告子怎么回答?
不知道。
从《墨子》开始,诸子讲述的辩论案,都是以对方无话可说告终。像《论语》那样如实记录的,罕见。
不过,孟子的意思却很清楚。
第一,不要抽象地谈性质。抽象地谈,羽毛、雪花和玉石,没有区别,都是白的。由此及彼,则白羽、白雪、白玉,跟白马、白羊、白狗,也没什么区别,也都是白的。那么请问,这样的性质,有意义吗?
第二,也不要谈什么“人的天性”。论天性,人与动物根本就没有区别。比如吃东西和生孩子,动物也会,也想,也能做,还不差。如果把这看作“人性”,岂非“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
所以,要么别谈人之性,要谈就谈社会性。
那么,人的社会性,有善恶吗?
孟子认为有,告子认为没有。
告子说,天生的人性就像水,东边开了口子就往东流,西边开了口子就往西流,哪有什么善恶之分?
听起来,这很有道理。
于是孟子接过了话头。
孟子说,没错,水的流动,确实无所谓是向东还是向西。但,难道也不分上下?要分的吧!水尚且要分上下,人难道就不分善恶?也要分吧!
怎么分?
水性向下,人性向善。
这同样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确,所有的水,都是往低处流的。因此,所有的人,也就都要往高处走。水,有往高处流的吗?没有。那么,人也没有不向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