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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看小说网>笑傲江湖(新修版)(二) > 第8章 授谱(第3页)

第8章 授谱(第3页)

曲洋叹道:“刘贤弟,你曾说你师兄弟不和,没想到他在你临危之际,出手相救。”刘正风道:“我师哥行为古怪,教人好生难解。我和他不睦,决不是为了什么贫富之见,只是说什么也性子不投。”曲洋摇了摇头,说道:“他剑法如此之精,但所奏胡琴一味凄苦,引人下泪,未免太也俗气,脱不了市井味儿。”刘正风道:“是啊,师哥奏琴往而不复,曲调又是尽量往哀伤的路上走。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好曲子何尝不是如此?我一听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远之。”

令狐冲心想:“这二人爱音乐入了魔,在这生死关头,还在研讨什么哀而不伤,什么风雅俗气。幸亏莫大师伯及时赶到,救了我们性命。”

只听刘正风又道:“但说到剑法武功,我却万万不及了。平日我对他颇失恭敬,此时想来,委实好生惭愧。”曲洋点头道:“衡山掌门,果然名不虚传。”转头向令狐冲道:“小兄弟,你挺身要救我孙女,英风侠骨,当真难得。我另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

令狐冲道:“可惜曲姑娘还是给费彬害了!前辈但有所命,自当遵从。”

曲洋向刘正风望了一眼,说道:“我和刘贤弟醉心音律,以数年之功,创制了一曲《笑傲江湖》,自信此曲之奇,千古所未有。今后纵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见得又有刘正风,有刘正风,不见得又有曲洋。就算又有曲洋、刘正风一般的人物,二人又未必生于同时,相遇结交。要两个既精音律,又精内功之人,志趣相投,修为相若,一同创制此曲,实是千难万难了。此曲绝响,我和刘贤弟在九泉之下,不免时发浩叹。”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说道:“这是《笑傲江湖曲》的琴谱箫谱,请小兄弟念着我二人一番心血,将这琴谱箫谱携至世上,觅得传人。”

刘正风道:“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传于世,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

令狐冲躬身从曲洋手中接过曲谱,放入怀中,说道:“二位放心,晚辈自当尽力。”他先前听说曲洋有事相求,只道是十分艰难危险之事,更担心去办理此事,只怕要违犯门规,得罪正派中的同道,但在当时情势之下却又不便不允,那知只不过是要他找两个人来学琴学箫,登时大为宽慰,轻轻吁了口气。

刘正风道:“令狐贤侄,这曲子不但是我二人毕生心血之所寄,还关联到一位古人。这《笑傲江湖曲》中间的一大段琴曲,是曲大哥依据晋人嵇康的《广陵散》而改编的。”

曲洋对此事什是得意,微笑道:“自来相传,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绝响,你可猜得到我却又何处得来?”

令狐冲寻思:“音律之道,我一窍不通,何况你二人行事大大的与众不同,我又怎猜得到。”便道:“尚请前辈赐告。”

曲洋笑道:“嵇康这个人,是很有点意思的,史书上说他‘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这性子很对我的脾胃。锺会当时做大官,慕名去拜访他,嵇康自顾自打铁,不予理会。锺会讨了个没趣,只得离去。嵇康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锺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锺会这家伙,也算得是个聪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为了这件事心中生气,向司马昭说嵇康的坏话,司马昭便把嵇康杀了。嵇康临刑时抚琴一曲,的确很有气度,但他说‘广陵散从此绝矣’,这句话却未免把后世之人都看得小了。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晋时人,此曲就算西晋之后失传,难道在西晋之前也没有了吗?”

令狐冲不解,问道:“西晋之前?”曲洋道:“是啊!我对他这句话挺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一连掘了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了《广陵散》的曲谱。”说罢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令狐冲心下骇异:“这位前辈为了一首琴曲,竟致去连掘二十九座古墓。”

只听曲洋续道:“小兄弟,你是正教中的名门大弟子,我本来不该托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得已的牵累于你,莫怪,莫怪。这《广陵散》琴曲,说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全曲什长,我们这曲《笑傲江湖》,只引了他曲中最精妙的一段。刘兄弟所加箫声那一段,谱的正是聂政之姊收葬弟尸的情景。聂政、荆轲这些人,慷慨重义,是我等的先辈,我托你传下此曲,也是为了看重你的侠义心肠。”令狐冲躬身道:“不敢当!”

曲洋笑容收敛,神色黯然,转头向刘正风道:“兄弟,咱们这就可以去了。”刘正风道:“是!”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主脉,二人闭目而逝。

令狐冲吃了一惊,叫道:“前辈、刘师叔。”伸手去探二人鼻息,已无呼吸。

仪琳惊道:“他们……他们都死了?”令狐冲点点头,说道:“师妹,咱们赶快将四个人的尸首埋了,免得再有人寻来,另生枝节。费彬为莫大先生所杀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半点风声。”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倘若泄漏了出去,莫大先生自然知道是咱们两人说出去的,祸患那可不小。”仪琳道:“是。如师父问起,我说不说?”令狐冲道:“跟谁都不能说。你一说,莫大先生来跟你师父斗剑,岂不糟糕?”仪琳想到适才所见莫大先生的剑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道:“我不说。”

令狐冲慢慢俯身,拾起费彬的长剑,一剑又一剑的在费彬的尸体上戳了十七八个窟窿。仪琳心中不忍,道:“令狐师兄,他人都死了,何必还这般恨他,糟蹋他的尸身?”令狐冲道:“莫大先生的剑刃又窄又薄,行家一看到费师叔的伤口,便知是谁下的手。我不是糟蹋他尸身,是将他身上每一个伤口都通得乱七八糟,教谁也看不出线索来。”

仪琳叹了口气,心想:“江湖上偏有这许多机心,真……真是难得很了。”见令狐冲抛下长剑,拾起石块,往费彬的尸身上抛去,忙道:“你别动,坐下来休息,我来。”拾起石块,轻轻放在费彬尸身上,倒似死尸尚有知觉,生怕压痛了他一般。

她执拾石块,将刘正风等四具尸体都掩盖了,向着曲非烟的石坟道:“小妹子,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遭此危难。但盼你升天受福,来世转为男身,多积功德福报,终于能到西方极乐世界,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令狐冲倚石而坐,想到曲非烟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小年纪,竟无辜丧命,心下也什伤感。他素不信佛,但忍不住跟着仪琳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

歇了一会,令狐冲伤口疼痛稍减,从怀中取出《笑傲江湖》曲谱,翻了开来,只见全书满是古古怪怪的奇字,竟一字不识。他所识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谱本来都是奇形怪字,还道谱中文字古奥艰深,自己没读过,随手将册子往怀中一揣,仰起头来,吁了口长气,心想:“刘师叔结交朋友,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为朋友而送了,虽结交的是魔教长老,但两人肝胆义烈,都不愧为铁铮铮的好汉子,委实令人钦佩。刘师叔今天金盆洗手,要退出武林,却不知如何竟和嵩山派结下了冤仇,当真奇怪。”

正想到此处,忽见西北角上青光闪了几闪,剑路纵横,一眼看去什是熟悉,似是本门高手和人斗剑,他心中一凛,道:“小师妹,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过去一会儿便回来。”仪琳兀自在堆砌石坟,没看到那青光,还道他是要解手,便点了点头。

令狐冲撑着树枝,走了十几步,拾起费彬的长剑插在腰间,向着青光之处走去。走了一会,已隐隐听到兵刃撞击之声,密如联珠,斗得什是紧迫,寻思:“莫非是师父在和人动手?居然斗得这么久,显然对方也是高手了。”

他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耳听得兵刃相交声相距不远,当即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向外张望,月光下只见一个儒生手执长剑,端立当地,正是师父岳不群,一个矮小道人绕着他快速无伦的旋转,手中长剑疾刺,每绕一个圈子,便刺出十馀剑,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令狐冲陡然间见到师父和人动手,对手又是青城派掌门,不由得大是兴奋,但见师父气度闲雅,余沧海每一剑刺到,他总是随手一格,余沧海转到他身后,他并不跟着转身,只挥剑护住后心。余沧海出剑越来越快,岳不群却只守不攻。令狐冲心下佩服:“师父在武林中人称‘君子剑’,果然蕴藉儒雅,与人动手过招也是毫无霸气。”又看了一会,再想:“师父不动火气,只因他不但风度高,更由于武功什高之故。”

岳不群极少和人动手,令狐冲往常见到他出手,只是和师母过招,向门人弟子示范,那只是假打,此番真斗自是大不相同;又见余沧海每剑之出,都发出极响的嗤嗤之声,足见剑力强劲。令狐冲心下暗惊:“我一直瞧不起青城派,那知这矮道士竟如此了得,就算我没受伤,也决不是他对手,下次撞到,倒须小心在意,还是尽早远而避之的为妙。”

又瞧了一阵,只见余沧海愈转愈快,似乎化作一圈青影,绕着岳不群转动,双剑相交声实在太快,上一声和下一声已连成一片,再不是叮叮当当,而是化成了连绵的长声。令狐冲心道:“倘若这几十剑都是向我身上招呼,只怕我一剑也挡不掉,全身要给他刺上几十个透明窟窿了。这矮道士比之田伯光,似乎又要高出半筹。”眼见师父仍不转攻势,不由得暗暗担忧:“这矮道士的剑法当真了得,师父可别一个疏神,败在他剑下。”猛听得铮的一声大响,余沧海如一枝箭般向后平飞丈馀,随即站定,不知何时已将长剑入鞘。令狐冲吃了一惊,看师父时,见他长剑也已入鞘,一声不响的稳站当地。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令狐冲竟没瞧出谁胜谁败,不知有否那一人受了内伤。

二人凝立半晌,余沧海冷哼一声,道:“好,后会有期!”身形飘动,便向右侧奔去。岳不群大声道:“余观主慢走!那林震南夫妇怎么样了?”说着身形一晃,追了下去,馀音未了,两人身影皆已杳然。

令狐冲从两人语意之中,已知师父胜过了余沧海,心中暗喜,他重伤之馀,这番劳顿,什感吃力,心忖:“师父追赶余沧海去了。他两人展开轻功,在这片刻之间,早已在数里之外!”他撑着树枝,想走回去和仪琳会合,突然间左首树林中传出一下长声惨呼,声音凄厉。令狐冲吃了一惊,向树林走了几步,见树隙中隐隐现出一堵黄墙,似是一座庙宇。他担心是同门师弟妹和青城派弟子争斗受伤,快步向那黄墙处行去。

离庙尚有数丈,只听得庙中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说道:“那辟邪剑谱此刻在那里?你只须老老实实的跟我说了,我便给你诛灭青城派全派,为你夫妇报仇。”令狐冲在群玉院床上,隔窗曾听到过这人说话,知道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寻思:“师父正在找寻林震南夫妇的下落,原来这两人却落入了木高峰手中。”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我不知有什么辟邪剑谱。我林家的辟邪剑法世代相传,都是口授,并无剑谱。”令狐冲心道:“说这话的,自必是林师弟的父亲,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又听他说道:“前辈肯为在下报仇,自是感激不尽。青城派余沧海多行不义,日后必无好报,就算不为前辈所诛,也必死于另一位英雄好汉的刀剑之下。”

木高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说的了。‘塞北明驼’的名头,或许你也听见过。”林震南道:“木前辈威震江湖,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木高峰道:“很好,很好!威震江湖,倒也不见得,但姓木的下手狠辣,从来不发善心,想来你也听到过。”林震南道:“木前辈意欲对林某用强,此事早在意料之中。莫说我林家并无辟邪剑谱,就算真的有,不论别人如何威胁利诱,那也决计不说。林某自遭青城派擒获,无日不受酷刑,林某武功虽低,几根硬骨头却还是有的。”木高峰道:“是了,是了!”

令狐冲在庙外听着,寻思:“什么‘是了,是了’?嗯,是了,原来如此。”

果然听得木高峰续道:“你自夸有硬骨头,熬得住酷刑,不论青城派的矮鬼牛鼻子如何逼迫于你,你总是坚不吐露。倘若你林家根本就无辟邪剑谱,那么你不吐露,只不过是无可吐露,谈不上硬骨头不硬骨头。是了,你辟邪剑谱是有的,就是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过了半晌,叹道:“我瞧你实在蠢得厉害。林总镖头,你为什么死也不肯交出剑谱?这剑谱于你半分好处也没有。依我看啊,这剑谱上所记剑法多半平庸之极,否则你为什么连青城派的几名弟子也斗不过?这等武功,不提也罢。”

林震南道:“是啊,木前辈说得不错,别说我没辟邪剑谱,就算真的有,这等稀松平常的三脚猫剑法,连自己身家性命也保不住,木前辈又怎会瞧在眼里?”

木高峰笑道:“我只不过好奇,那矮鬼牛鼻子如此兴师动众,苦苦逼你,料来其中必有古怪之处。说不定那剑谱中所记的剑法倒是高的,只因你资质鲁钝,领悟不到,这才辱没了你林家祖上的英名。你快拿出来,给我老人家看上一看,指出你林家辟邪剑法中的妙处,教天下英雄尽皆知晓,岂不是于你林家的声名大有益处?”

林震南道:“木前辈的好意,在下只有心领了。你不妨在我全身搜搜,且看是否有那辟邪剑谱。”木高峰道:“那倒不用。你遭青城派擒获,已有多日,只怕他们在你身上没搜过十遍,也搜过八遍。林总镖头,我觉得你愚蠢得紧,你明不明白?”林震南道:“在下确是愚蠢得紧,不劳前辈指点,在下早有自知之明。”木高峰道:“不对,你没明白。或许林夫人能够明白,也未可知。爱子之心,慈母往往胜过严父。”

林夫人尖声道:“你说什么?那跟我平儿又有什么干系?平儿怎么了?他……他在那里?”木高峰道:“林平之这小子聪明伶俐,老夫一见就很喜欢,这孩子倒也识趣,知道老夫功夫厉害,便拜在老夫门下了。”林震南道:“原来我孩子拜了木前辈为师,那真是他的造化。我夫妇遭受酷刑,身受重伤,性命已在顷刻之间,盼木前辈将我孩儿唤来,和我夫妇见上一面。”木高峰道:“你要孩子送终,那也是人之常情,此事不难。”林夫人道:“平儿在那儿?木前辈,求求你,快将我孩子叫来,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木高峰道:“好,这我就去叫,只是木高峰素来不受人差遣,我去叫你儿子来,那是易如反掌,你们却须先将辟邪剑谱的所在,老老实实的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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