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时,周祥春心满意足,深秋灰蒙蒙天空,鸭蛋黄般的太阳在他看来也像阳光明媚的同四月的春色一般,刺骨的寒风也肆虐挡不住心里火热的激情。
今天的收获实在太满意了。想一想,圣上竟然主动开口让自己入阁。要知道,对于文人士子来说,入阁是多少人的梦想!十年寒窗苦读,再加上些许运气才能进入官场。像自己这种非翰林出身的,大明开国以来,能入阁的屈指可数。绝大部分人都是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的熬下来,混到正四品就黯然告老还乡。即使是翰林,上百人中才有几个幸运儿能个有这份殊荣。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能入阁一天,就是死也闭眼了。
虽然拒绝了入阁之事,周祥春收获还是很满意,摸了摸揣在怀中的密诏,心里特别的踏实。有了这份密诏,自己就能拉拢底层的官员,树立自己的山头。到时候自己一言既出,下面大小官员一起撸起袖子上阵干架。再加上又王贤弟在一边出谋划策,斗倒东林,斗倒周廷儒、温体仁,满朝上下就自己一个人说了算,何等的风光。
更何况,还给自己儿子捞了一个皇宫伴读的职位。世界上最划算的事莫过于陪太子读书。同太子有了同窗之谊,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一个前程跑不了。不仅自己这一代风光定了,儿子有了陪太子读书的经历,下一代的前程也是铁定了。再加点运气的话,到时候父子双阁臣,这可是大明开国以来头一份,比那些父子双进士的风光多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拿到了密诏,占据了大义,接下里便要干正事。如何拉拢底层官员,周祥春在官场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不过倘若按照常规的办法,一个个官员拉拢,既费时间不说,也容易泄密。倘若被拉拢的对象里面一两个倾向东林的,私底下把此事悄悄的传递过去,用不了几天,自己照样是收拾包袱回乡的下场。此事还是得找王贤弟细细商量才成,有了他那智计过人的心思,想必能给自己想出好的办法来。
刚刚回到都察院,周祥春便吩咐下人去春风得意楼定一桌酒席,借机请王贤弟晚上过府细细商议。仆人领命而去。此事略过不表。
到了晚上,天色刚刚黑下来不久,王启年便带着方汉在周府后面叩门。
管家周淮安照例领了王启年到了书房,自己和方汉守在门外。
二人坐下后,周祥春便先开口,细细的把今天面圣之事说了一遍。然后掏出怀中的密诏,递给王启年细细看过,又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放入锦盒之中,盖上盖子,锁好锦盒。
也不避讳王启年,直接来到了书房内的书架旁,在书架上摸了摸,找到了机关,一阵操作之后,咔吱咔吱声中,书架移向了一盘,露出了背后的一个暗格。
周祥春小心翼翼的把锦盒放入了暗格,又把书架回复了原装,这才走回了位子,坐下开口道:“承蒙圣上错爱,已经委任为兄出面,替圣上组建帝党。只是如何拉拢官员,贤弟可有何妙计?”
不就是拉人下水么?这个还需要妙计?王启年也有点迷糊了,开口问道:“此事上次小弟不是已经同大兄商量过了么?眼下京师之中,唯有御史言官是咱们的拉拢对象。这也是咱们必须经过的第一步,等这群人投靠过来之后,再让他们去拉人头。”
周祥春便开口说道:“圣上性子操切,自然想早日见到成效。倘若为兄一个一个去拉拢,一年半载也就能拉拢一两个,如何能让圣上满意?此事,贤弟可有良策?”
王启年想了想,开口说道:“此事却是甚易,少不得要请大兄颇费些许了。”
周祥春本身出身洛阳大族,家大业大,对钱财倒是不十分在乎,便开口回答道:“钱财倒是小事,该如何做?贤弟可有办法?”
王启年便开口道:“此事的关键便是找出御史言官中的核心人物,只要拉拢了这些核心人物,其拥趸自然也到了大兄手中。至于找出这些人,却也简单。大兄多多宴请众人几次,宴席之时留心查看即可。文官们喜欢抱团,言官们更是如此。平时往往是一群人围绕一个或者几个为核心而发议论。宴席之上此迹象更为明显。至于拉拢官员之事,大兄想必比小弟熟练的多。”
周祥春听后哈哈大笑,指着王启年开口道:“真不知道贤弟这脑子怎么长的,就是比其他人的好使。可惜贤弟无心官场,否则的话,哪还有东林那群人什么事啊?”
王启年摆了摆手,意思是此事不值一提。
周祥春又好奇的开口了:“为兄看的出来,贤弟眼下虽然在帮东江毛总兵,却仍然没有全心投靠的意思。说到这里,为兄又看不懂了。倘若说贤弟真的无意出山,却又在东江搅动风云。如今来到京师,眼见着京师没几天太平日子了,用不了多久便是帝党和东林之间你死我活的党争。倘若说贤弟有心出仕,只需要开口,想必毛总兵必然求之不得,老早就给贤弟安排妥当。”
想了想,周祥春继续开口道:“贤弟只是觉得东江给的官小,只需要说一声,四品以下的官职,为兄倾家荡产也能替贤弟弄到手。”
王启年却笑了笑,这话还真不好答。
难道我要和你说,老子老早就打这大明江山的主意了,不想做崇祯的臣子,以免将来背负谋朝篡位的骂名?
还是告诉你说,老子老早就知道了崇祯的个性,倘若知道老子这号人物,只怕老早就弄去给他做智囊了,可惜给他做智囊并不是好事,用的着的时候死命用,用不着的时候管你去死。伴君如伴虎,只怕老子帮着崇祯平定天下的时候,就是被一杯毒酒送上路的时候。
或者告诉你,老子出身湖广,天生就和东林不是一路人,倘若东林发觉了老子的存在,而老子又在官场的话,只怕没用几天就被他们围殴而死了。
或者说老子这种妖孽,天生就不能被世俗所容。投靠任何势力都不是好事,唯有游离余各方势力之间,才得安全。倘若谁把自己惹急了,分分钟投入其对手怀抱,借其对手的势力,再加上自己的计谋,三五下就能弄死对方报仇。也正因为如此,各方才都不敢对自己轻动,生怕把自己推入了对手的怀抱?
想了想,王启年终于找出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开口说道:“小弟为人,却如闲云野鹤一般,凡事随心所欲,不想为人所约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弟在旁边一站,不管谁得利都得给小弟分一杯羹,小弟又何苦去插一脚呢,站在一边看热闹好了。看谁顺眼,帮一把,看谁不顺眼,踢一脚。觉得毛文龙这人不错,女儿又长得漂亮。小弟便顺手帮了一把。如今小弟到了京师,眼见着这京师风平浪静,却没有热闹可瞧。小弟生性不喜冷清,自然要让大家演一出好戏,让小弟过过戏瘾。”
这B装的可以,至少周祥春是被唬的目瞪口呆,这王贤弟果然高人,国家大事在其眼中不过游戏而已。还好自己长得挺不错,看着顺眼。袁督师就悲催了,谁叫他五短身材,人又黑瘦,看起来猴子一样,谁看着都不顺眼。
与此同时,皇宫内御书房中,平时节俭到连蜡烛也不舍得多点几根的崇祯皇帝,竟然改了性子。十几根小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把御书房照耀的灯火通明。司礼监的太监们接到圣上的严命,大家一起翻阅都察院这两年来的奏折,一定要找出都察院的错处才算完。
十来个大太监就这灯笼查找了一整夜,终于在几天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闵洪学上的折子上找到了问题。当时闵洪学奏请罢黜南京户部某侍郎时,把“罢黜”的“黜”误写成了“绌”。这字倘若放在唐朝以前自然没有问题,两字相通。到了故宋之后,约定俗成之下,两字已经渐渐的区别了开来。
到了第二天早朝之时,崇祯皇帝果然急不可耐的发动了。指着手中的奏折便开始发飙,从奏折上的错字问题上升到都察院的风气问题,再从都察院的风气问题上升到朝廷的风气问题,最后又从朝廷百官的风气问题上升到大明朝的生死问题。
平时早朝之时,往往是下面官员开始吵吵,崇祯在宝座上看热闹。今天却反了过来,换了皇帝在宝座上面吵吵嚷嚷,下面百官呆若木鸡,一个个看的眼睛发直,这么小的事情,犯的着发这么大火么?
这闵洪学却也出身东林,平时同周廷儒、温体仁等人交好。等温体仁爬上次辅之位后,便花大力气把闵洪学提拔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子。
到了此时,闵洪学自然一门心思的向着温体仁使眼色,老大,事情不妙了,快点出来说句话啊!
温体仁却顾不上闵洪学的暗示,只是一门心思的向着崇祯皇帝使眼色,圣上,这闵洪学是微臣的心腹,自己人啊!
旁边的其余东林人士则看着不说话。虽然这闵洪学投了温体仁,不过却是根正苗红的东林,平时对东林利益也维护的很好。这种情况下,帮也不好,不帮也不好,唯有搬凳看戏。
也许是温体仁的眼色起了作用,宝座上的崇祯皇帝喷了半天口水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开口说道:“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怎能如此马虎?如此马虎之人又如何能执掌都察院?着都察院左都御史闵洪学降一级调任吏部侍郎,左右副都御史俱降一级调户部任职。着都察院佥都御史周祥春,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听到此话,温体仁、闵洪学都长吁了一口气,虽说降了一级,不过由都察院这个清水衙门调入肥的流油的吏部,不亏。
东林们也面面相觑,这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起来圣上纯粹想宣泄一下怒火而已。这都察院倒霉,刚好碰上了。莫非是后宫内谁把圣上惹火了?却一点也没有怀疑到周祥春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