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听着竹帘打在门框上的“哐当”声,直揉鬓角。
“娘!”陆大小姐见状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帮母亲揉着鬓角,轻声地道,“您别担心,去年回老家给祖母拜寿的时候,祖母给了我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我等会拿给您,先把宴请的事办了再说……”
陆夫人闻言摇头,叹息道:“这不是钱的事。我们家虽然比不上丁家和李家,可家里也有田有铺子,还有你祖母和你叔父支持你父亲做官,就是再少,也少不了这应酬的银子。是你爹不愿意我这样去求左夫人,上赶子巴结一个郡主。”话说到这里,从前那些所受的委屈从陆夫人心底突然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啜泣起来,“因他这个倔脾气,他受的罪还少吗?如今好不容易做了学正,我不求他有所建树,可也不能总是得罪人吧?岁考就岁考,谁不是马马虎虎就过了,偏生他与别人不一样,说什么庄大人那个世侄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强占民女,是斯文败类,两年前把人评了个末等不说,今天又评了那人一个末等,秀才的功名都要保不住子。别人找到庄大人那里帮着说项,他还伸着个脖子不认错,不下台,现在人家不找他拼命才怪,我这不是怕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你爹被人害了吗?这种事又不是没有……”
陆大小姐没有作声。
从前她不知道。
可前年她祖母过寿,她随着陆夫人回了一趟老家,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大吃一惊,更让她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世道变了,变得让人越来越活不下去,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而且从她的心里来说,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做错。不仅没有做错,还做得很对,很有风骨。
但这些话她不能跟母亲说。
她母亲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也是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
陆大小姐道:“娘,我去劝劝父亲吧!父亲只是一时想不通,并不是有心责怪母亲。这些日子父亲也不好过。”
“我知道!”还要让年幼的女儿安慰自己,陆夫人赧然地擦了擦眼睛,道,“庄大人这些日子没有少找你爹的茬,你爹最喜欢你,你去劝劝你爹也好。”
陆大小姐笑着应“好”,喊了妹妹过来逗母亲开心,自己去了陆学政那里。
陆学政虎着个脸,谁来也不理。
陆大小姐只好笑道:“爹,您怎么一副小孩子的脾气。去郡主家吃酒的时候,您当时又不在,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娘这不是要讨好庄夫人,也不是要巴结郡主,而是当时的气氛很好,大家都吵着要轮流请客,娘也不能免俗是不是,就接了这话,谁知道那些夫人一听说我们家要请客,都嚷着要尝尝母亲烧得野猪肉,这才把宴请定到了我们家,明天我们还要去鲁夫人家听戏呢!照你这么说,人家鲁夫人也是要巴结郡主喽!”
陆学政嘴角翕翕,半晌才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没意思……你说,我,我辞官怎么样?”话音刚落,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你祖母知道了肯定会非常失望的,她年轻守寡,把我和你叔叔拉扯大,好不容易盼着我中了举人,做了学正,我要是辞官回乡,她老人家……”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大小姐则被父亲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给吓呆了。
过了好一会,又听到父亲喃喃地道:“可如果不辞官,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为虎作伥,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辜负师长的教导……”
陆大小姐回过神来,她再也无心安慰父亲,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声“爹,娘那边还等着我帮忙”,就神色慌张地跑去了陆夫人那里。
陆夫人几乎一夜没有睡。
姜宪过去的时候看见陆夫人的黑眼圈还有些奇怪,笑着打趣她:“夫人不会是担心我们来把家里的米缸吃空了吧?怎么看着像一夜未眠的样子!”
陆夫人吓了一大跳,不禁在心里苦笑。
自己的样子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到底是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为了给丈夫缝制赶考的秋衣,几天几夜不睡都精神抖擞的,让人看不出端倪来。
“郡主可真是眼尖!”陆夫人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说这件事,她也和姜宪开着玩笑,“我何止担心米缸,还担心家里没有李府宽敞,大家觉得我这里逼仄。”说完,她呵呵地笑了两声,神色友善地对姜宪道:“郡主快随我来,丁夫人和李夫人都来了,刚刚还问起郡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