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温婉慈颜的太后老妈,性急善良的大娘司马熙雯,豪爽英气的阿姐陈胜谯,紧接着是二弟陈顾、三弟陈观、叔父陈安、王法慧、谢道韫,还有呼延珊……
万籁俱寂,陈望只觉得冷风凄凄,枯木婆娑,王猛所说的风水宝地宛若阴曹地府一般。
我的东晋之旅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来凉州来错了吗?
不对啊,不对,忽然一个念头涌上了陈望的脑海,王猛要杀我何必这么麻烦?
如果无话可说,直接就把我们一起射杀在马鸣驿即可,还要跑到城外这荒山野岭来动手?
他一定有话要说!
果然,王猛的剑并没有落下来,他开口了。
“你还有何遗言吗?”
陈望坚定而又舒缓地吟哦道: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好诗,好诗,陈望,你果真不惧生死?”王猛夸赞道。
陈望只回了四个字,“来个痛快!”
“如果你肯为我大秦所用,我可饶你一死。”
陈望心中冷笑道,果然……他真意在此,且听他说说。
于是回道:“既然落入你手,我只求一死,身为晋人,怎能为胡人卖命?”
此话一落,只听身后传来了剧烈地咳嗽声。
转头一看,王猛把佩剑插在地上,一手扶着剑柄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并伴有咳嗽。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陈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王猛在演什么戏,他又有什么鬼花招?
眼前这个人可是名列后世的唐武庙六十四、宋武庙七十二名将之一的王猛!
整个两晋十六国里面只有他和谢玄、慕容恪三人同时配享,而他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才华更是其他两人所远远不能比拟的。
前年年底在谯郡他演得就很出色,一边进行三番战对赌,一边还做了另一手准备,差点把自己和七万将士困死在谯郡,
陈望仔细再看,感觉有点儿像肺气肿的表现,再仔细看向王猛的脸庞,这才看清,他一张脸梭角分明,眼窝深陷,瞳仁发黯,眉头紧锁,表情痛苦。
这已经是重度肺气肿了,带有呼吸衰竭、肺心病,可能还会有肺性脑病导致的精神错乱,等并发症。
因为现实中陈望的姥爷就得过肺气肿。
想起一年多前,谯郡城外他金盔金甲,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样子,不觉心中惊疑,知道他有病,不知道竟如此严重。
陈望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王猛,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对他说过这种话。
此刻王猛忽然理解了,因为他这个晋人身在氐族人统治的秦国,周围还都是鲜卑、羌、匈奴等部落的胡人,自然无人提及此种言论。
“身为晋人,怎能为胡人卖命?身为晋人,怎能为胡人卖命?咳咳咳……”王猛一边重复着,一边咳嗽着。
远处黑影里传来了杨定的声音,“丞相,您无碍吧?”
“无碍,无碍,咳咳。”王猛高声回道。
杨定知道王猛每到晚上就咳得特别厉害,所以也就没过来。
王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伴随着吸入空气时喉咙发出有些刺耳“吼、吼……”声,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身子也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王……公,你还好吧……”跪在坑边的陈望忍不住转头问了一句。
虽然互为敌对双方,但内心深处总有种无法表达出来的尊重,这或许就是惺惺相惜吧。
王猛坐在陈望身侧两尺多的地方,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插在地里,借以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何尝是想杀陈望,从在谯郡城外第一见到他时,他就把陈望当做了继承自己衣钵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