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博一件日前刚从展区回收入库的清康熙圣主得贤颂笔筒在文保人员取出进行例行维护时,被突然发现手感不对,紧接着就被发觉已经不是之前那件真品。
作假的手法极其粗劣,掂在手里比真品轻了几乎四分之一的重量,别说是在博物馆这种研究员遍地的地方,即便是在外面,对陶瓷稍有鉴别知识的人都能轻易鉴定出真伪。
这件圣主得贤颂笔筒并不是世间仅存,省博这一件也并不是什么宫廷御用之物,它原本的主人,只是一个家境十分殷实的书香门第的家主,生前是个四品官员。
《圣主得贤颂》是西汉时著名的四川才子王褒歌颂当时的汉宣帝刘洵礼贤下士,全国人才都能得以重用各安其位所作,也正因为这篇文章,王褒被皇帝留京重用,就任部级高官。
到了康熙年间,因为皇帝重视汉学,所以文房用具的行当极其繁荣,其中笔筒尤为出色,官窑和民窑都有大量生产,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就被景德镇的窑工们刻到了笔筒上去。
沈砚行阴沉着脸,坐在省博的馆长梁骞对面,盯着面前仿造技巧十分拙劣的笔筒久久不语。
“梁伯伯,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他伸手将面前的赝品拿起来,看见文章结尾那釉里红的“康熙传古”篆体印,只觉得一阵目眩。
梁骞的头发似乎比之前见到的又白了一些,他满面愁容,眉间的“川”字愈发深刻,“已经报警了,但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没有对外公布,只能是无限期的停展这一件展品了。”
他说罢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瞒住的,不过是普通民众罢了。
沈砚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又沉默了下去,抿着唇,也不知在出什么神。
“砚行啊……”梁骞伸手托了托眼镜,关切的喊了他一声。
但他似乎又有些犹豫,沈砚行抬起头来看他,见到他欲言又止,又忍不住笑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梁骞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是这样,我听你爸爸说这段时间感觉你似乎不大太平,他挺担心你的。”
沈砚行猛的一愣,他从没跟家里除去沈砚书之外的人说过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所有反常之事,因为怕他们担心,沈砚书也是不说的。
但梁骞的话却突然让他发觉,原来他们也是有所察觉的。
“他说你这段时间回家回得少了,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梁骞顿了顿,看着他脸上有些变幻不定的表情又说了句。
沈砚行扯了扯嘴角,欲盖弥彰的解释道:“哪有,我这不是谈恋爱了么。”
梁骞不置可否的笑笑,“多回家,再怎么大,也都是父母眼里的孩子,他对你再严厉,也是疼你的。”
沈砚行点点头,面上的笑淡了一些,心里头有些难受起来。
他当然知道父亲虽然严厉,但他很爱自己,不爱是不会有要求和期待的,父亲总是骂他不争气,但实际上却只会跟人家说他的好。
小的时候会不停地犯错,不停地挑衅他的权威,以此搏得关注,还有试探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可是等到他生气震怒,又忍不住害怕和后悔。
沈砚行也是真正长大懂事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性子如此别扭又乖张,可是那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父亲习惯了对他严厉斥责,他也无法再去作出撒娇状。
后来他看书,看到人家写,“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突然就想起从前的那个自己,以及很讨厌“后来”这个词,因为这个词概括了所有我们不想要改变,却又面目全非了的事。
“梁伯伯,我先回去了。”沈砚行沉默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告辞。
他的心情有些糟糕,可是又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梁骞亲自送他出了办公室,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太担心这事儿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沈砚行点点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着走了。
他出了省博的大门,发觉今日的阳光格外好,阳光热烈的亲吻着大地和行人。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车边用脚尖去蹭地板上的灰尘,想了好一阵,才决定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