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且……不可饶他!”高归彦踉跄着站起来。
孙腾几步过来一把扯住高岳低声道,“大都督还不快走?难道在此等着被做成肉糜不成?”他说完用力把高岳向长信轩门口推了一把。
转过身来看到高归彦不甘心地要追过来,孙腾一脚踹倒了高归彦,又狠狠一脚跺在他背上令他动弹不得,怒喝道,“贼子,高王有何负尔之处,竟然如此坏高王的事?”
不等高洋说话,孙腾已经踢开重伤的高归彦。高归彦被伤得不轻,说不出话来。孙腾走到杨愔一侧,也跪下来道,“高王明鉴,瞻前顾后者总有可疑虑之事。正因为如此,成大事者尤需果决之心,当机立断者则时机不失。忆昔,献武王也正因为顾虑太多失了机会。如今魏室衰微是天道,高王若不下决心,天意另择他人,总不会让元氏再苟延下去。元氏倾覆之势必然则高王所遇之时机则失不再来。大都督是一片忠心替高王顾虑,想必如其质疑者甚多。高王又何必一一计较解释?只要高王挥剑天下,一举自立为帝,就应了天道。必然名正而言顺。名正言顺必然天下归心。高王决不可再迟疑!”孙腾一脸的满是恳切之情。
杨愔也被孙腾的话震住了,但他又无话可说。总觉哪里还是欠妥,却实在是说不出来。
父亲之憾、机不可失,这些都是戳中高洋的心思的话。
杨愔想说什么,可他回身时看到高岳,又止住了。
“孙太保,”高洋也不再理会高岳,高岳的冒犯现在已经变得不是大事了。“尔以为天命在我,不在齐王?那太保当为我除掉齐王才是。”
孙腾想都不想就叩首在地,“臣追随陛下,唯命是从。”
高洋点点头,没说话。他心里已经冷静下来,耐得一时,等到他受禅做了天子,才真是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必只急于一时。当然,他也不愿意自己落个杀兄的恶名。
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繁华落尽,淡泊伊始。这是世间长存不灭之理。
盛夏时开到极处的花都已经凋谢。一场大雨把树上黄绿相间的叶子也打落了不少。天气凉爽,七月流火,秋天一夜之间就来了。
仁寿殿的庭院里,落叶不扫,没有追慕繁华的伤感,只有任君去留的洒脱。或者说是在失去太多之后的不留恋。
太上皇帝元善见和齐王高澄在公孙树下相对而坐。满地的黄叶,像铺了一层华丽别致的金灿灿的地衣。两个人都是白袍,不同的是元善见穿的是佛衣,高澄穿的是仿江南士子装扮的白袍。元善见的长发披散,更显得自在,高澄戴士子逍遥巾格外飘逸。
元善见仔细打量高澄半天,神情格外伤感。
“齐王回邺城这么久,孤才有机会见一面。孤不曾想到的事,想必齐王也不曾想到。高王待孤之心狠更胜于齐王,不知齐王做何感?孤心里实在是感伤不已,想想真是了无生趣。”元善见声音微有哽咽,像是为了掩饰似的,他低下头去拿面前几案上的一只绿釉莲纹盏。
他低头之际肩背上的长发也缓缓滑落,发丝垂落胸前,将他的面颊也遮掩了一半。元善见久久不肯抬头,手里无意识地把玩那只绿釉盏,没有要喝茶的意思。
“孤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倒是常想起来齐王的好处,不知道齐王有没有记挂孤。要是能有后悔之事,孤倒情愿回到从前,再也不和齐王相争,只做个太平天子也好。”元善见的语调满是痛悔,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这时本来想走过来的林兴仁止住步子,没有太靠近。他既关切、关注,又小心翼翼。
高澄深深叹息一声,把他心里的无可奈何全都泄露出来了。“陛下如今落得如此处境,臣澄心痛不已。只是高王毕竟是臣的弟弟,臣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侯尼于他从小就是这种脾气:表面上痴,什么都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计较得厉害。臣是长兄,从来都让着他,以礼相待,都不敢和他过于玩笑,陛下怎么非要惹他呢?”高澄的痛悔之意比元善见还夸张。
元善见低头不语,心里真恨不得站起来把高澄一脚狠狠踢开。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真沉得住气,肯这么和他装起来没完。
高澄从来没对这个弟弟亲厚过,从来都把他当傻子似地逗着玩,谁真的会不知道?想起来高澄从前总和太原公夫人李祖娥开过火的玩笑,元善见就觉得高澄如今变得真是老谋深算了。
然而不等元善见说话,高澄又道,“臣是来和陛下辞行的。”
“辞行?!”元善见惊讶地抬起头。
他看到高澄没有一点假装的样子。他难道真的就放手了,一走了之?元善见顿时就急了。不管怎么说,高澄也是高洋的长兄,高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对他如何。可高澄不正好有机会坐壁上观看高洋对付他吗?元善见知道高洋绝不会这么放过他。
那天在太原公府里明知酒里有毒,拿起来就喝。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就更别说了。
“臣不日就搬出邺城,到釜山的窟寺去侍奉母亲。”高澄说的像是完全有这么回事。看来也是早就计划好了。
“高郎不能走!”元善见又急又痛地拂开那绿釉盏,任凭它歪倒一边,他抬起头跪直了身子,几乎就要隔着几案向高澄探过来。
高澄想躲开是非落得清闲,还不是为了日后等两败俱伤的时候再来取利?他岂能容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