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舜华沉默了。在她心里,见或不见几乎没有差别。那日连廊里匆匆而过,不也是见面吗?
赵贵看她神色,心里一悬。
“请将军引路。”羊舜华淡然道。
赵贵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但心里颇是替宇文泰不值。只有默默转身引着羊舜华往湖边的僻静处走去。
宇文泰伫立湖边良久看似心事重重陷入沉思,实际上心里却波澜起伏并不平静。心思一瞬也安定不下来,如惊弓之鸟又如欲脱之兔,一颗心飘来荡去,难以落定。猛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响动,身子一颤,立刻便转过身来。果然见赵贵带着羊舜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赵贵悄悄退了下去。
羊舜华见到宇文泰转过身来,便止步而立,以平静等待之势看着他。
宇文泰难以抑止地心胸中气息起伏,似乎喘息艰难。但他终于还是定下心来,平静了气息,一步一步走到羊舜华面前,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既然到了长安,为什么不来见我?就真的毫无思念之情吗?”目中殷殷相盼,渴望至极。
羊舜华避开了他的目光,对着他却看着湖里活泼游过的几尾红鱼,淡淡道,“不是见过了吗?那一****与濮阳郡公携肩而过,看似春风得意,又何需我牵挂?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你的雷霆铁腕,关中已被你收受囊中,又何需我担忧?”
宇文泰忽然伸手牵了她的手,“我若真的有雷霆铁腕怎么会锁不住你?留不住你在长安?”他目中阴翳难散。眼前浮现起来的都是高澄和羊舜华满身是血,高澄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剑……他可以任意而为,他却不能。他可以直舒胸臆,他却只能心思苦闷。
“你究竟为何来长安?”心里明白,但还是脱口问道。
羊舜华暗中一挣,他却真的如同铁腕。似乎抓住了自己心底最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
“我只知道遵公主之命。公主要去哪里,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一样随侍前往,哪里管它是长安还是别处。”羊舜华说的语气轻松。
宇文泰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还是管不住自己,“若是我留你在长安如何?”
“驸马都尉何出此言?”羊舜华平静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
“你是因为这个?”宇文泰放开她,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她若真是在乎这个,那便是真的在乎他。“长公主是皇帝的长姊,圣命赐婚……”他像是要解释,又像是不知道如何表白自己的内心。
“是啊,听说你们大魏权臣专擅,想必皇帝也急于培植自己的忠臣。”羊舜华叹道。“大丞相高欢和濮阳郡公侯景都以你为忌,不能相抗衡,骠骑将军的威势又何止于关中?”
羊舜华无意之中说的话让宇文泰心里一动,点醒了他。不动声色问道,“你见过侯景?”
“自然见过。”羊舜华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移到了侯景身上,不解地回答。
“吾关中小吏,有何德能论及庙堂之事。”宇文泰实在不舍得放手,慨然道,“若你在我身边,我定然倾力护持,必不相负。”
“我不日便要扈从公主殿下回建康去了。”羊舜华坦然答曰。她是羊侃的女儿,她只能身在南朝。
宇文泰心中怆然而悲。她还是不肯留在他身边。默下决心,终将有一日,他一定要让她留在他身边。沉默良久,万般不愿地放手,也只能说一句,“长安到建康路途迢迢,以己为念便是为我。”
羊舜华点点头没再说话便转身去了。
宇文泰见她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唤一声,“元贵兄。”
宇文泰思绪烦乱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朝云驿里再僻静的地方其实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这里毕竟是个驿站,他不可能真的摒绝所有往来的人。偏是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洞悉了他此时此刻的所言所行。
正午之时红日高高在上,光芒照耀万物,整个长安城都沐浴在一片夺目的金光里。而这样的时刻又总是那么短暂,一晃而过,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正午一过,金乌渐渐向西而行,光芒隐去,黯沉弥漫而生,一日将过,免不了让人心生惆怅。
长公主元玉英却并不是个爱惆怅的人。她心里不能有犹豫、疑惑,否则必要弄个水落石出。可是一旦明了一切的时候,哪怕是再坏的情势、再糟的消息,她都能接受事实,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思绪以处于主动的状态中。
细算起来,元玉英有身孕也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衣衫宽大也并不十分明显,依旧是身姿窈窕。原本就是容色绝丽,如今更添韵致。揽镜之余,元玉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已是心情十分平静。
虽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却下意识地伸手上前握住了放置在铜镜旁边小巧的蟹壳青烛台。青瓷如玉,光滑细腻,可是却触手冰冷,元玉英不惧冰冷,紧紧握住了它,看着镜中立于她身后的南乔平静问道,“都看清楚了吗?”
南乔小心低语道,“确实如此,不敢有失,更不敢欺瞒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