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诸督将都存心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见识见识这个东魏的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等到酒宴开始,宇文泰立刻吩咐人去将濮阳郡公、司徒侯景请来。
不一刻,果然有两个军士将东魏的濮阳郡公、司徒侯景送进了中军大帐。这位东魏重臣这时像是被押进来的,可见在此地处境不佳。侯景看起来神情有点憔悴,包括大将军高澄在内的东魏将帅都看得清楚。侯景进来没看宇文泰一眼,立刻便用眼睛找到了大将军高澄。
侯景急趋上前,面有惭色道,“万景有负大将军之托,还要连累大将军,深知有罪,望大将军重重责罚。”
说是请罪,其实话说得不实。高澄是东魏主帅,都已经被他拖累进了西魏军的军营,这时连高澄自己都难保自身,更别提责罚别人。陈元康本来就觉得事情有诈,这时更觉得不对,死死盯着侯景。
高澄看看侯景,又抬头看向宇文泰。宇文泰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高澄起身亲自将侯景扶起来,肃然道,“司徒何出此言?司徒为社稷偏劳,我又岂能只顾自身?”
高澄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真的不以为有假,真心认为侯景是尽了力的,他也是真心想救他出去。
当下在高澄另一侧为侯景设席安坐。
宇文泰在上笑道,“虽为社稷之争,在座诸公却无东、西之分。今日一聚终如大魏社稷终将一统。来日再战只为一朝之齐聚庙堂时能如今日,并不为私忿械斗。宇文黑獭心向大魏社稷,以坦诚之心待座上诸公皆如知己,绝无东、西之见。绝无不实不言,来日方长,诸公请拭目以待。”说罢举觞看向高澄。
听他这一番话说的看似坦诚而有胸怀,但以己为尊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高澄直身而起,举觞回其敬意道,“澄与大丞相心意同出一辙。天下分久必合,社稷之一统如大势所趋。不以一己之私欲加之于天下,不以天下之万民奉之于一人,社稷之一统方能天下安定,兆庶安居,不负先祖所创基业之艰辛,唯愿大丞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高澄说罢举觞而饮。
当下酬酢往来,气氛更热烈起来。这时车骑将军于谨至高澄席前而拜,举觞上寿,敬曰,“谨与大将军洛阳一别再无消息,今日又相见,实属不敢奢望之事突至眼前。如今听闻大将军掌一国之权柄,行雷霆之铁腕,想必国势强盛之日就在眼前,谨深为敬服。”于谨说着举觞致意。
高澄看于谨谈笑间极为坦然,听他说完话,方才慢吞吞拿起面前玉觞笑道,“我与思敬兄,刀剑相见时方始相识,只可惜此后再无机会深交,可惜,可惜。”高澄连说两个“可惜”,也不解释,先饮酒。
刀剑相见,指的是旧都洛阳时的往事。于谨调任阁内大都督入洛阳任职,得了孝武帝元修器重,给元修出了主意西出长安。就在洛阳魏宫苑囿中的云坛殿前,于谨曾和高澄刀剑相向。只是此后于谨奉孝武帝西出关中,魏分东、西,此后于谨和高澄自然也就再没有机会相交。
于谨笑道,“大将军若久在长安,自然有机会深交。”
高澄不理不睬地饮罢,方又向于谨笑道,“当日思敬兄首倡,才有出帝西就。如今又是思敬兄一马当先,从长安杀回洛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岂不可惜?”说罢也不管于谨面色略有尴尬,忽然笑道,“如此饮酒甚是无趣,思敬兄剑术不俗,可舞剑助兴,如何?”
这时陈元康、侯景、侯和三个人都很紧张地盯着于谨,于谨环顾,便笑道,“这有何难?大将军有命,谨不敢辞。”说罢起身唤军士拿宝剑来,又将玉觞递给军士,告罪谦辞几句便舞起来。
高澄笑意盈盈地看着于谨,侯景起身过来,装作劝饮,面上看似极欣赏地观看于谨舞剑,私下向高澄低语道,“大将军为三军之帅也,何必做这深入虎穴之事?宇文黑獭奸诈,恐对大将军不利。”
高澄仍看着于谨舞剑,并不侧目地笑道,“我为郡公而来,郡公倒不领情?”
侯景低语道,“若是为了臣而有损大将军,倒不如以臣之性命换大将军相安无事。大将军真不该入潼关,黑獭兵力、粮草皆不足,实是深惧大将军,并不敢一战。若是大将军在关外围守,黑獭不日必退兵而走。”
高澄没说话。
侯景见他忽然无语,又收了笑而无表情的样子,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世子的父亲、心机极深的高王。他心头一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演过了。
就在侯景心中不定时,高澄忽然道,“郡公以身犯险,真有所值也。”这是说他入潼关、进敌营,总算是没白来一回。可侯景这时已经完全不敢肯定这位大将军的心思,也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应付。
高澄却已经把他抛在一边又满面笑意地看于谨舞剑。只有陈元康一直神色紧张,生怕于谨玩一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整个宴上宇文泰一直微笑少语,既便说几句话也是完全与战事无关。高澄倒也并不心急,一样多看少开口。
直到夜色深沉,宇文泰命撤宴,这才起身慢步至高澄席前,看着他也起身来,与高澄并头低语道,“见澄弟一面实属不易,明日若是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心里实在不舍,弟今日便与我同榻抵足而眠如何?”
高澄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目中甚是殷切相盼,知道他有话要私下里说,便道,“大丞相盛情,澄不敢辞也。”
宇文泰微微点了点头,一颗心落地的样子,没再说话。
侯景倒是极留意地看到了这一幕。
陈元康趁人不注意才近前来向高澄低语道,“世子岂可与那宇文黑獭同卧一帐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