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看他分明就是幕后主使人,却表现得这么浑然不知的样子,心里更觉阴冷,不敢再看他,把头偏了开去。
宇文泰却把头低了下来,双唇几乎贴上她的面颊,如梦幻般低语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子有德者居之。你看古来尧舜禹汤哪个有道明君是当今天子这般的?天子失德不要紧,只要有德有才者辅之,一样可以安邦定国。在洛阳,庙堂上尽是城狐社鼠,不如到长安重开局面以安天下、兴社稷。这有何不好?”
“骠骑将军真是自信。”月娥淡淡道,“这些邦国大事,将军何必告诉贱妾?”她不敢把头转过来,还是偏着头,只觉得热热的气息就在她面颊上。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宇文泰低语一句,便没有再说话。他既没有放开月娥,也没有再动一动,只这么抱着她。
洛阳,因为天子出奔而百官尽散。国都,对于洛阳来说,变成了一个尴尬的称呼。
当高澄带着陈元康、崔季舒和大队的军士赶到洛阳城西时,恰好后将军孙腾也带着人迎出来。
天气阴沉,乌云浓重。这时忽然一道闪电在遥远的天际划过,接着便是一个响亮的炸雷。又大又重的雨点密密实实地砸了下来。
孙腾驱马上前,与高澄并辔而返,低语道,“世子当心,大丞相已经回来了。”
高澄抬头看了孙腾一眼,见他面上甚是忐忑,自己心里却反倒如卸却了千斤重负,只淡淡道,“事已至此,且随它去吧。”
另一侧的陈元康跟上来道,“世子千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一直极为关注高澄却一路没说话的崔季舒忽然大声道,“世子若是如此灰心,我等又当如何?”
高澄环顾三人,没再说话,却忽然奋力一鞭,向着洛阳城而去。
渤海王大丞相高欢的府第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子,这是高欢密议朝务的地方。而此刻,倾盆大雨之中,从晋阳赶回来的大丞相高欢就面色极难看地坐在屋檐下。二公子高洋则安静地侧立在父亲的身后。
大丞相安坐许久,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有一点点的不耐烦,甚至看不出来他有没有怒意。而此刻这府里安静极了。就连在后边院子里的娄夫人和高洋的妹妹高远君似乎都能在摒息之间听到前边院子里大丞相高欢的呼吸声似的。
娄夫人今日只管念佛。而高远君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般的若无其事。
满府里笼罩着哀戚之色。
高澄一进府来就感受到了这异乎寻常的气氛。他早就已经浑身湿透,不知道是因为宽大的袍服被浸湿后太沉重以至于受裹挟而行动不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阖府里看到的人都觉得世子的脚步格外沉缓。
高欢终于看到他爱如珍宝,寄预厚望的儿子出现了。他眉心一跳,却没有任何言语行动,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儿子一步一步走近。而他的另一个儿子高洋却唯恐自己多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极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
“事已至此,任凭父亲大人处置。”高澄在大雨中跪下来,看着高高在上的父亲。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父亲身后的弟弟。
“高侍中好大的气魄,大魏的朝政大事你一人便可专断。只是如今连天子百官都没有了,你这侍中要如何自处?”高欢声音阴沉却不急不缓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儿子问道。
“父亲大人问的是,都是儿子一人之过,无论大人如何重责,儿子决无怨言。”高澄侃侃道。或许在他心里反倒是希望父亲会重罚自己的,不然让他情何以堪?而眼前父亲不急不怒的样子让他心里更不安。
“父亲大人,”这时高洋从上面走下来,跪在兄长身侧,任凭大雨瞬间就浇湿了自己。父在上,兄跪在下,他早就觉得自己昂然立于上边并不合适。况且,兄长在父亲心里的份量他是深知的。
高洋大声向高坐在上的父亲高欢道,“大事既已出,责怪兄长一人毫无用处,不如先妥善安排以稳定朝局。”
高洋没说这事该怪谁,不该怪谁。这是说不清楚的问题,而且他确信父亲心里早就有定论。而如今争辩这个一点用也没有,不如先做些实际的。
高欢没说话,看了高洋一眼,又看看高澄,却忽然向二儿子问道,“高洋,你说如今该如何妥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