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看宇文泰蹙眉不语,知道他必是想起来了。他忽然兴奋起来,几步走回近前坐下,先看看于谨,便向宇文泰道,“柔然的朔方郡公是主公必要笼络之人,上次秃突佳世子来长安已经表明彼确有和亲之意。世子说若要迎娶柔然公主,请天子先废后,虚位以待。不如趁此机会……”赵贵看着宇文泰没再往下说。
宇文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显然是动心了。
于谨看着宇文泰的背影迟疑道,“前番因要废左昭仪之事以至先帝崩,已是闹得天翻地覆了,大魏还经得起如此折腾吗?元贵兄难道还看不出来如今主上和皇后结褵之情甚深,此事牵涉其中的人和事太多,若是为了此伤了大魏元气,还谈什么和柔然和亲?更何论与邺城高氏抗衡?”
于谨本来先是语气和缓的,但说到后来竟至激愤,最后声音凝噎。想起先帝元修的惨死,令人色变的宫闱之乱,实在是不忍再回忆。每当此时他总有深深的自责。
“元贵你说。”宇文泰却面无表情地问赵贵。
“主公,思敬兄所虑甚是。”赵贵拿着腔调道。听到他这个腔调宇文泰和于谨就知道下面的话必不是什么好话。但两个人谁都不打断他,只等着他说。“既然主上和皇后情深,不宜拆散,那也不要紧。主公还记得否?秃突佳世子还说过,更愿意把公主嫁给大丞相。主公自娶不是万事大吉吗?”
于谨一下被噎住了,不安地看了一眼宇文泰。
“胡言乱语!”宇文泰已经雷霆震怒了。“长公主是我妻子,汝将长公主置于何地?秃突佳是番邦之人自然不清楚?汝也不清楚吗?长公主于我有大恩,岂能背弃?”
于谨没说话,看了看赵贵,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意思就是你活该。
赵贵也半低下头,自然不敢硬顶。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哗啦”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把屋子里全神贯注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于谨和赵贵互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之前乙弗氏偶然撞到他们密议处置左昭仪元明月的那一段,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宇文泰正有火没出发的时候,不管不顾几步走到书斋门口猛然打开门。只见云姜瘦弱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她正低头捡拾着什么东西。
于谨和赵贵也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从宇文泰身后往外面看。
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了。不是因为到了黑夜,是因为乌云浓重遮蔽了日光,大团大团的雪似乎是从天上丢下来的棉絮一般。这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反正地上早就积了厚厚一层。身子纤弱的婢女衣衫单薄,她此刻就跪在雪地里仰视着满面怒容的宇文泰,没有一句解释。她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安,她竟是如此温和沉静,安静地等待着郎主大丞相的吩咐,不管是罪是罚。
云姜手边是一只银盘,她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握着银盘的边缘,极不安地紧紧握着。盘子里有几块青瓷碎片。一只碎得只剩下高足的青瓷豆在银盘边上忽然滚了几滚又安静地停止下来。此外还有几块青瓷碎片散落在周围。在青瓷豆的碎片上是残破的莲花纹。雪地上的几缕蒸汽散去了,显然是刚才有什么滚热的东西倾泻而下。此刻热气尽去,被泼了热汤的地方很快便要结成冰。
于谨和赵贵又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讶异。他们心里的感觉是相同的,这个婢女的气质如此娴雅安静、端庄大气,真是非同一般。
“主公……”赵贵走上一步。
“来人!拉出去杖毙!”宇文泰忽然怒喝道,把赵贵的话堵了回去。
于谨把原本想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这时宇文泰再也不看云姜一眼,转身走回书斋里面。
听到郎主的吩咐,另有仆役便立刻扑上来要拿云姜。
云姜颓然放开了手中的银盘,顿时流下泪来。但她并未求情,只是从容跪于雪地中叩首道,“郎主珍重。”
“主公且慢!”于谨见此情景转身便跟着宇文泰往里面走。临转身之际看一眼赵贵以眼神示意,同时向外面指了指。
赵贵会意,出去了。
宇文泰已经走回坐榻边坐下,他此时是头痛欲裂。
“主公待下宽厚,从来不肯迁怒于人,何必认真和一个婢女生气?”于谨缓缓劝道。
“杖毙!”宇文泰任性起来。
“主公忘记苏先生的话了吗?”于谨瞧着宇文泰,他自有奇招。
提到苏绰,宇文泰一怔,看着于谨。
于谨振振有辞,“治心治身以敦教化,主公难道不该为表率吗?”
这确实是苏绰说的,清心自修使心性敦厚才能德行俱佳。心清气和,意志端静,为上者身自躬行,下民孰不从化焉?
宇文泰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毕竟是自律超强的人,沉默一晌终于转旋过来,淡淡道,“杖二十,施以小惩吧。”
于谨知道他已经是非常克制了,既已自律如此,也要让他借这件事出了胸中闷气。何况惩治一个原本确实有错的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不再劝了。
不一会儿,赵贵进来,走到宇文泰身边低语道,“主公,这奴婢是看你气色不佳送热汤羹来给主公和脾暖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