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还带着深夜的黑暗,东魏军在夜色掩映下准备攻城。就在东魏军备战要即刻而出时,他们并不知道金墉城内的西魏军并没有像大将军高澄希望的那样放松警惕。
这一日夜皇帝元宝炬直到此时天色黑暗却即将天亮的时候才倚在火盆边的坐榻上睡着了。天将亮未亮时是许多人最疲惫又最放松的时候。他沉沉睡去,殿门无声打开,一个宦官脚下步子轻缓地急趋上前,低声唤道,“主上……”
元宝炬立刻便惊醒了,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宦官。昨天宇文泰带着赵贵出城去见高澄的时候他满是疑心,而宇文泰回来却什么都未禀报,他心里的疑惧还是未能解开。
“丞相有事要禀报。”宦官躬身低语道,然后看着皇帝的表情,等待他的态度。
“快请丞相进来。”元宝炬立刻坐直了身子。他心里明白,宇文泰若是有事,必定不是小事。
宦官领命而去。果然很快就看到宇文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赵贵。元宝炬仔细瞧着走近他的宇文泰,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倒是他身后的赵贵略有蹙眉,显得有些心思沉重。
元宝炬忽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初见宇文泰的时候。那时候的宇文泰唇边总是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的样子。今天他又看到了这样的宇文泰。元宝炬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感动,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走过来迎上宇文泰。恰好伸手扶住了走到他面前要对他行礼的宇文泰。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前,那时他还是南阳王,而不是这个皇帝。
“丞相不必多礼,想必是有要事?”元宝炬瞧着宇文泰问道,没注意到他身后的赵贵施礼后起身正盯着他。
“陛下,”宇文泰唤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说,似乎是在思索自己说的话合适不合适,但终于还是接着道,“金墉城不是久能坚守之处,臣所虑者唯有陛下安危,臣请陛下立刻更衣,趁夜色出城。臣可带人先冲杀出城,引得高澄留意,拖延住东寇,骠骑将军赵贵可带两万骑兵誓死护卫陛下脱出重围,杀回长安去。”
原来这就是他的主意?这就是他见了高澄回来的结果?元宝炬脱口问道,“骠骑将军护卫孤回长安?两万骑兵也全都交给骠骑将军?丞相身边还有何人?丞相是要以身伺虎吗?真要如此,孤还有何颜面做这个皇帝?孤的性命就真的比丞相的性命更重要吗?”
元宝炬声音余音绕梁,他双目通红地盯着宇文泰。这倒让宇文泰一时无语了,他没想到元宝炬反应这么激烈。赵贵更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在他心里皇帝就是个软弱性子,一点英武气都没有,没想到在这个危难时候竟然还能如此有担当。这让赵贵也对元宝炬刮目相看了。
“陛下是长安之主,是大魏天子,陛下的性命自然比臣的性命更重要。有陛下在,大魏就在。如臣之人似同过江之鲫,并不难寻找,况今日庙堂之上已是人才济济,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自然有一统两魏、社稷中兴的一天。”宇文泰说完不自觉地看一眼自己肩臂处。
刚才元宝炬扶他起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放开他,便听到他那样一番话,元宝炬也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力,捏紧了他的手臂。宇文泰没想到元宝炬看起来病弱,却如此力大无比,连他都承受不了这样的力度。
元宝炬也立刻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放下手来,“如孤一般的宗室谁不能做大魏天子?但再到何处去寻找丞相这般的柱石之臣?别人岂能和丞相相比?若无丞相,断无大魏今日。若今日大魏蒸蒸日上之时损了丞相,大魏岂能再有来日之两魏一统、社稷中兴?”元宝炬声音几至哽咽,殷殷相盼地瞧着宇文泰。
赵贵也不由自主地看着宇文泰,皇帝这番话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但赵贵是个聪明人,并不在这个时候表明自己的态度。
“陛下,机不可失,可趁此时高澄无防备时杀出城去,若是耽误了怕就失了良机。”宇文泰苦劝道。
元宝炬盯着宇文泰沉默了。“好……好……好……”忽然他后退了几步,仍然盯着宇文泰却向殿角侍立的宦官大声唤道,“来人,服侍孤更衣。”
宇文泰心里暗松了口气,他知道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说服元宝炬了。
赵贵心里却疑惑皇帝怎么忽然又答应了?
宦官捧衣上前,是寻常的袍服,以避免天子服饰过于显眼。元宝炬看了一眼宦官手上的衣袍,忽然抬手掀翻,厉声喝道,“孤岂能做此装扮?去拿铠甲来,孤也是鲜卑男子,绝不做遇险脱逃之人。”
那个宦官从未见皇帝如此意气丰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便瞧着宇文泰。宇文泰正要再劝,忽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宇文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与赵贵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殿门突然被推开了。
“丞相!东寇开始攻城了。”一个声音从殿门处传进来,接着便看到一个偏将模样的人冲进来。
“敌可攻,我可守,有什么可惊惶的?!”宇文泰大声喝道。
“于谨将军已经送出消息,李弼将军、李虎将军即日便到。内有天子和丞相坐镇,外有重兵驰援,再有惊惶失措乱了军心者,我必斩之!”赵贵已经大步向殿门处走去。他是骠骑将军,况从来做事果断不念私情,那个偏将立刻被震慑住了。听赵贵说有援军,心里也镇定下来。
“快给陛下更衣!”宇文泰转身搜寻刚才那个捧衣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