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朝着她坐在窗边,穿着深紫色绣蟒纹的亲王服饰,长发束起,稍稍露出的侧脸俊美依旧,他正专注地看着什么,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让他看起来仍是那样的挺拔尊贵,与五年前没有任何分别。
余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错过了什么,又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怕弄出什么大响动,惊扰了他,他便就此消失再不得相见。
他真的就在眼前了,余欢对自己说,他就在那,近到几乎触手可及!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一下子又几乎感觉不到跳动,她看着他轻搭在窗上的手,寻找着他手背上那道深刻疤痕。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爬到假山上去看屋顶雕刻的檐兽,又因一时恐高摔了下来,眼看就要撞到旁边的锋锐奇石上,便是这双手接住她,她平安无事,他的手却磕在石角上伤得血肉模糊。她吓得直哭,他就朝她轻轻笑笑,“疤长在我手上,好过长在你的脸上,女孩子,还是漂亮一点的好。”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七岁。
也是从那一年起,她很想、很想嫁给他。
余欢小心地来到他的身后,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猛然转身跳起大喊一声,“哈!”
余欢一个哆嗦跌坐在了地上。
楚淮双手叉腰笑得憨厚又得意,“我——早知道你进来——吓到你了吧?”
好听的嗓音终是带了些愚钝,说话时绝非故意拉长的音调埋葬了这个人所有的睿智与灵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折射的再不是广阔的天地,只有一些呆滞与痴怔,嘴角甚至还有着口水的痕迹,可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就算是痴痴的傻笑都让余欢觉得赏心悦目、动听之极。
五年了,最后一次见他时她只有十四岁,那时他与余潭常有要务商量,也时常来往于太师府,偶尔她巧遇一次,就能回味个十天半月,之后他出了事情养于深宫,虽然她多次入宫却屡不得见,后来直到离京,也再没见过他一面。
此时的他笑得眉眼弯弯地,连嘴唇都扬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余欢记忆中的楚淮并不会这么笑,他的笑永远是淡漠而疏离的,从不会像这样,笑得好像她是他的整个天地一样。于是感染了他的心情,她也跟着笑起来,笑得比他还傻,“我真吓了一跳。”
两个人一站一坐对着笑了一会,楚淮蹲下身问她:“你是媳妇吗?”
余欢立时笑咧了嘴,大着胆子伸手摸摸他垂在地上的衣角,“谁说你傻了,这不是挺精明的嘛。”
楚淮也不乐意了,“谁说我傻?”
余欢连忙带过这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媳妇?你还记得我是不?”
楚淮脸上现出一股茫然之色,“我是听他们说的,媳妇是什么?好吃吗?”
余欢正要回答,忽然眼皮一跳,看见到楚淮额上的伤。
他是真受伤了。
其实那伤很醒目,牢牢占踞在他的额头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一直看着他,竟然全无察觉。
一个大大的“奴”字,几乎占了他一半额头,那字又烙得极为粗糙,烙糊了皮肉,烙进了血脉,让他的额头看起来黑黑红红的十分狰狞。送她过来的刘大人说,楚淮是混到奴隶中被监军一起抓了回去,等护卫军找到楚淮的时候,监军已在他和一些新进奴隶的额头上烙了印,这便是一辈子的印记了。
见余欢盯着他的额头看,楚淮连忙抬手捂住,脸上透出浓浓的委屈,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上的青石砖,小声说:“疼。”
余欢马上朝他额上伤处吹了吹,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给你,吃了糖就不疼了。”这小包里除了糖还有几样玩具,都是余欢照着卖饼大爷的小孙子的口味准备的,为的就是他们重逢的时候,给他做礼物。
楚淮一下子高兴起来,又小心地朝门口看看,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声说:“吃糖会坏牙齿,我一天吃一颗就行了。”
余欢严肃地答应下来,壮着胆子去拉他的手他也没拒绝,余欢摸着他手背上那寸许疤痕,激动得后脊背汗毛直竖,一阵阵地打冷战。
“你知道媳妇是干嘛的吗?”余欢带着楚淮坐下,怎么也没舍得放开他的手,掌心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她也舍不得松手擦一擦。
楚淮嘴里含着麦芽糖摇摇头,“干嘛的?”
“媳妇能给你糖吃。”
楚淮吸着嘴里的糖一个劲地点头。
余欢轻轻屏了一口气,靠近他小声说:“媳妇能让你吃肉。”
楚淮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