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人恭敬地朝她行礼,微笑道:“小姐,属下罪该万死,令小姐在外流落至今。”
他虽口中说罪该万死,神色却极为冷漠沉静。而他开门见山,仿佛已查知她面具下的真容。
破月哪里还有伪装的余地,颤声问道:“步将军呢?”
那人神色不变:“他在外间候着。不过闲杂人等,小姐还是少见为妙。”
地牢门口,原本守卫的士兵不见踪迹,只有十来匹高头大马,团团围着辆精美的黑色马车。破月缓缓走上马车,猛地侧身回望,却只见远处步千洐营帐外,一人一马静静立着,望着这个方向,看不清面目。
她心头百味杂陈。
可她不怪他。她想,她竟然不怪他。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没有半点交情。昨日他救她,已令她感激万分。他只是五品武官,如何敌得过权倾朝野的九卿之首卫尉大人?难道要为她断送性命、前途?
当然,很可能,昨晚他的相助,只是为了颜府千金的安全。
可她自己的人生,原不该指望他人救赎。
是她天真了,容湛也天真了,步千洐不过顺势而为。
颜朴淙太强大了,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她在马车里坐下。里面照旧铺着精致的白色狐裘,车壁上还挂着玉佩、镶着碎金。
这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她终于又被抓回来了。
之前那暗卫首领走进来,在车壁两侧一摸,摸出两条细细的锁链。他朝破月一抱拳:“小姐恕罪,这是大人的意思。小姐请放心,这锁坚固非常,只有大人……能打开。”
他将两条锁链锁在破月手腕上,又用一条链子拴住破月双足的金环,而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马车向前奔驰,破月四肢都被束缚,只能缩在马车角落里,怔然望着紧闭的车门。
她觉得自己就像孤独祭品,千里迢迢被送往主人身边。那个颜朴淙,可怕的、陌生的、无所不在的颜朴淙终于来了。
半晌,她掉下一滴滚烫的眼泪,抬手用力擦干。
官道,残阳如血,马队一路沉默向西,已行了十余日。
暗卫首领令马队停下,稍作歇息,用些干粮。此处荒郊野岭,往里走更是深山,他怕出什么差池,打算休整一夜。
四野寂静。十余名护卫靠在树上,和衣而眠。马车被围在正中,密不透风。
破月睡不着。
她想起了容湛春风般温煦的笑意和话语,想起步千洐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抵御酷寒。她甚至想起了小宗醉醺醺端着酒碗,傻傻地露齿而笑。
或许她想的不是他们,她想的是自由。
如果她不曾尝过自由的滋味,或许真的能安心做一个禁脔。可如今她看到了天地广阔,要她在牢笼般的卫尉府度过一生、在颜朴淙强势的怀抱里孤独终老,她怎么甘心?
正惶然间,忽听车外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似是护卫们又都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遭的脚步声由轻及重,由疏至密,似有许多人,在这幽静的月夜,逐渐朝马车逼近。
是颜朴淙吗?
破月好害怕这个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很快被推翻了。
隔着低垂的窗帘,她听到了“嗒嗒”直响的马蹄,听到护卫们模糊的低语,听到了来人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古怪笑声。
最后,她听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穿过所有杂音,无比清晰地远远传来:“哈哈……老远就闻到美人的味道。老二,报上我的名号,让他们把人留下。”
颜破月心头惊喜难言——那声音刻意粗犷低哑,旁人自是分辨不出来,可她听过的,还有那熟悉的懒散语气……
她一下子站起来,想要冲到窗边。可锁链禁锢,她根本够不到,只能站在原地,喜不自胜,心潮澎湃。
只听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子们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威震武林的惜花郎君谢之芳前辈。今儿个你们运气好,郎君看中了车中的小娘子。你们将人留下,郎君饶你们不死!还不快滚!”
车外护卫一片寂静,周遭却似有许多人,同时朗声而笑。那些笑声都有些放浪不羁,但在破月耳中却如同仙乐。
只听暗卫首领厉喝道:“放肆!哪里来的毛贼!我们是帝京颜朴淙卫尉大人的家臣,速速退开,否则我们决不轻饶。”
“打。”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干脆利落。
车外很快厮杀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