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瘸子接过后仔细看了看,在心底过了几遍,确认记住后将熟宣递到火烛上烧成灰烬,然后转头一边以询问眼神看向自家大人,一边做了个以手割喉的手势。
石勤连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沉浮宦海,本就善始者众,善终者寡,反复者众,忠义者寡,逐利者众,守职者寡。我不讨厌在岗位上善谋私利,却也实打实作出功绩的权才,也不讨厌力争上游,善易木而栖的能才,更不讨厌老实本分,在其位谋其事,不站队不朋党的贤才,当然,尽不会作忠才任用。”
李瘸子点头称是。
慕容陆从怀中掏出一只黝黑瓷瓶,推到李瘸子桌前,再朝李瘸子举起酒杯,李瘸子一手撑底一手持杯,杯沿低三寸与慕容陆碰上,二人尽皆一饮而尽,李瘸子收起瓷瓶:“多谢大将军。”
“阴雨天还疼得厉害?”慕容陆指了指李瘸子那条瘸腿。
李瘸子咧嘴一笑,捏了捏那条因为眼前定远大将军而落下残疾的瘸腿,依然没有什么触感:“也就那么的,比起那些把命都丢在夕怜山的哥兄老弟,瘸子我算是福大命大咯。”
李瘸子极其讲究的旁听二人谈话,一些当作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一些暗自认真记下,还不忘抓住机会自饮自酌着自家大人珍藏的陈年好酒。
慕容陆指了指瘫软在旁的银甲剑侍,再朝天花板作势一指:“虽然与那位关系颇远,不过的确是一位皇叔。”
不多时,慕容陆察觉到李瘸子目露精芒欲言又止,好奇道:“李副将,有话但说无妨。”
李瘸子嘿嘿笑道:“大将军,瘸子我早不是大人副将了。就是……今天您初到校场时所说的那本书,咳……瘸子我当年入伍初心,就是要为民除害、匡扶正义,这般烂俗禁书,岂能任其流传!正所谓克敌先知敌,所以瘸子我想要一探究竟,嘿嘿……”李瘸子双手直搓,满脸兴奋。
不料慕容陆竟然也露出一副得遇知己的兴奋模样,本就只有三人在坐,硬是一副鬼鬼祟祟作派,从身旁行囊里摸出一本书卷,书卷比平常书物的尺寸要来得小,其上小字细若蝇头。
慕容陆耸着眉朝李瘸子递去,李瘸子眉开眼笑的接过来,随意翻动了几页,看到配图,目绽奇光。石勤连一脚将满脸猥琐表情的李瘸子踢得滚地几圈,“呯”一下撞在暗门上:“药也拿了,书也得了,该听的也听完了,还不滚蛋。”
知言知趣的李瘸子嘿嘿傻笑,一边起身走出,一边顺手带上暗门。
“可惜了,脑袋灵光,有勇有谋,若非残废,可为将才。”慕容陆轻叹了声。
石勤连没有搭腔,再次斟满两盅酒,语气郑重说道:“你亲自抽身到留邺来,不会只为了念远满月。”
慕容陆手指一下一下轻扣桌面,缓缓开口:“帝国三世而治,北毗楼兰、南邻蛮荒、西接契夷、东望高弥。当今天子生性多疑、陷于守成、不兴捭阖。南方十万大山蛮荒部族治略特殊,暂且不提,于北、于西,鸣雷本就交恶楼兰、契夷两国,边境上势同水火,于东,高弥多次示好尽皆无果后,逐渐与鸣雷断绝往来。帝国而今当真如置孤岛,闭关锁国、经贸不通。虽然帝国治土广袤肥沃,近年来也是风调雨顺,故而百姓尚可自给自足,但是这份平静安稳时刻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一旦平衡打破,帝国将陷于四面楚歌之境。”
石勤连起身走到那幅帝国地理图前,静默不言,目光游移,最终落于帝都玄阳。
……
翌日天未破晓,江桃院中,慕容陆怀抱石念远,笑容满面。石勤连、祝娴兰夫妇携手在旁,自从嫁给石勤连后,再无闺中密友的祝娴兰递出一只亲绣香囊,让慕容陆转赠其妻,那位远在洛原郡的故友,定远将军府夫人
唐曼蓝。
慕容陆逗弄着怀中石念远,抬首望了眼天边鱼肚白,月未落,日初升,已经是离别时刻。
慕容陆取出半枚汉青阴阳龙纹玉佩,轻柔的为石念远戴上:“小念远,乖女婿。生在王侯将相家,自有福祸荣辱。而今暗潮汹涌、时局动荡,你成长的过程必多坎坷波折,定要健康平安。”
阴影中,一身夜行黑衣的影杀声音沙哑传出:“大人,那剑侍已朝江桃院走来。”
慕容陆将石念远交还到祝娴兰怀中,轻声朝石勤连与祝娴兰说道:“此去一为别,不知重逢几经年,保重。”
“保重。”石勤连曲伸一臂握拳,慕容陆微笑出拳一对。
慕容陆返身走进屋中,随手挑了屋中一只镌刻名家字画的古董瓷瓶,在银甲剑侍出现在门外的瞬间,狠狠朝石勤连祝娴兰夫妇脚下砸碎,怒声留下一句“不识抬举”后,头也不回,拂袖离去,行至门口时,定远大将军背朝武侯,抬手抽出剑侍佩剑,另一手搂起衣尾,一剑斩断。
不日后,一则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据说是苍云郡武侯府喂马下人碰巧得见,在先帝时代攘外安内立下滔天功勋,却因为加官进爵厚此薄彼,从此分道扬镳的帝国双子星,如今的定远大将军慕容陆与武侯石勤连矛盾激化,割袍断义。
一个月后,洛原郡一道禁止郡属商贾与苍云郡商贾再有往来的郡令侧面证实了这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