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走了多久,檀丹终于停了下来。
土色的台子大概就是个祭奠用的地方,宋丸子看见檀丹先对着土台子上抬手放在胸前一行礼,又走向一边,对着什么东西深深行了一礼。
后面这一下着实比第一次行礼恭谨太多。
在宋丸子看来,檀丹面前那东西真不像是一杆长木仓,仿佛是被泥巴裹了做成“叫花枪”了似的,成了个裹满了泥巴的泥棍子。
“毕竟是放了两千年的东西。”檀丹可不许别人看不起战神的武器,哪怕是宋前辈也不行。
“雪中枭,泥里埋,过去的两千年,不就像是这层土……”来的路上,檀丹挑着能说的跟万家星星和万家点点说了,其中就有战神燎娅的旧事,听得万家点点心驰神往,也想来膜拜一下两千年前的战神旧物,看见了这个“泥棍子”,她的语气里很是惆怅。
昔日不朽的光彩成了一团泥巴,传说中黑色的火焰也已经熄灭,万人万事终究逃不过这一场,
宋丸子有些不忍心让宋归雪听见这些话,走到另一边,她拍了拍祭坛,先将微予梦放在一边,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带你回来看看,就是单纯看看,这是你们老祖宗的地方,我估计你也想看的。”
宋归雪不说话。
呦凑到宋丸子的胸前,轻轻拍了拍那根颜色斑斓的鸾羽,也算是个安慰了。
“有时候想想,不管好坏,有个根是跟别人不太一样,能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
宋丸子自己从襁褓时就被师父玉归舟带回了乾元山,只有一个姓氏“宋”,名字都是师父起的,入了乾元山,便俗缘斩断,她就从没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祖宗是谁。看见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哭着说自己想家,她只觉得是这些人来了个不认识的地方,熟悉了就好了。
后来到了凡人界,苏家是每年都要祭祖的,十几个牌位在台子上摆的整整齐齐,下面上了贡品,孝子贤孙跪拜一次,儿媳孙媳再跪拜一次,苏老相爷从不认为女人就不该祭祖,可惜苏家枝叶不繁,他自己没有女儿,小儿子只有独苗,大儿子也没有个女儿,再加上二字伉俪早没,竟然只有一群媳妇跟着他的老伴儿祭祖,也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
有一年祭祖用的猪头是宋丸子炖的,她改了方子,比之前更酥烂香浓,弄得一祠堂的人祭祖之后都忙不迭地去吃饭。
苏老相爷因为老妇人的严防死守,只吃到了一块猪耳朵尖儿,饭后就溜达去了后厨,找宋丸子闲聊了起来。
两人就说到了祖宗这件事上。
苏老相爷为人旷达,对俗礼并不讲究,可听了宋丸子说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双亲在哪儿,他还是喟叹了一声。
“知从何来,知往何处去,大多数人知道了前者,方更知后者。不知道前者的人也可生出一往无前的大毅力,可以我这老朽眼光看,还是有些微遗憾的。”
宋丸子没觉得不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有什么遗憾的,却能参悟苏老相爷话中之意。
前半生她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了什么,她的根在乾元山的观星塔上,在她师父的眼睛里。师父去了,她就成了个无所依凭的鸿毛,哪怕是被人剜了眼睛废了丹田,落入了这凡人界,她的心中明悟了何为痛恨,在凡人界的这些平淡岁月里,心中的空落也是大于那些恨的。
“我的根……”
安静了许久之后,宋归雪说道,更像是一声叹息。
荒山三部,荒山三大罪部,数万年的天罚惩戒,就是从侉人开始的,他们屠戮四方,造下莫大罪孽,于是后人只能在罪孽中挣扎,就像是陷在了深河之中,耗尽了一切勇气去挣脱出来,才知道自己是溺于深海……
“你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么?”宋归雪反问宋丸子。
宋丸子的脸上挂了个浅浅的笑,很从容地说道:“我从凡人界来,就是一个没什么灵气,提气腾空三丈远就能称霸江湖的地方。但是有很多极好吃的东西。”
要是放任自己去怀念凡人界,宋大厨的脑子里就都是酱板鸭、豌豆黄、伤心凉粉、烤羊肉……她不光想,她还在脑子里跟宋归雪报菜名。
宋归雪就没吃过宋丸子做的东西,也完全不馋,可架不住这家伙聒噪,终于忍不住说:
“你别念了。”
淡淡怅惘之气也被什么灌血肠、酥油茶、糖锅魁给冲没了。
“唉,这些东西我大都能做,可我还是想去那些地方找当地的老铺子吃一顿啊!”
叹息一声,宋丸子仰躺在了地上,手中摆弄着星阵,让萤石升得越来越高,光越来越亮。
刚刚明明是在说些深沉的问题,怎么就拐到了吃上呢?
宋归雪复又沉默。
这一处洞穴很深,侉人身高十丈,他们所在之地自然极大。
随着荧光往四周散去,周围的一切都入了几人的眼中。
除了巨大的兵器与骸骨之外,这里空空荡荡。
“我阿爹说,这里原本是有些器具的,共部的两脚牛把东西运走了不少,大概是献给他们主子了,只剩下这些。”
提起共部,檀心中又是怒火熊熊。
宋丸子没吱声,她的星阵已经到了洞穴的上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