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宽说:就在眼前。
那人说:既然就在眼前,我怎么看不见?
惟宽说:因为你有“我”,所以看不见。
那人说:那大和尚你,看得见吗?
惟宽说:又有你,又有我,更看不见。
那人说:没有我也没有你,就看得见了吧?
惟宽说:没有你也没有我,谁看啊?[26]
这才真是精彩之极。
改变中国
兴善惟宽的问题很难回答。
我们知道,禅宗一贯主张: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叫“即心即佛”。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想成佛,就得观照自己的内心,发现自我,找回自我。[27]
然而前提,却是破除自我。因为要觉悟就得破执,首先要破的恰恰是“我执”。我,是一个人最容易执著也最难以破除的。正是“我”蒙蔽了佛性,破我执才能见真佛。兴善惟宽说你有“我”所以看不见道,原因就在这里。
问题是,既然“我心即佛,佛在我心”,那又怎么能不承认“我”?任何人类心灵,都是以自我意识为前提的。无我则无心,无心则无佛。何况“我”都没了,成佛做甚?
大约也只能“忘我存佛”。
其实这并不容易,没准就会弄巧成拙,比如法号玄机的唐代某比丘尼。她去挑战雪峰禅师时,雪峰曾问:你这个“玄机”一天织多少布?她的回答竟是“寸丝不挂”。然而走出山门才三五步,自以为雷翻雪峰的玄机就被突然叫住。
雪峰说:玄机师太,袈裟拖在地上了。
玄机马上回头看。
于是雪峰说,呵呵呵,好一个“寸丝不挂”![28]
破执,忘我,岂非很难?
正因为难,这才有了公案。
公案本指官府的案牍,或待审的案件。由于禅宗认为启迪智慧和辩论教理,就像衙门断案、老百姓打官司,所以把前辈禅师判断是非迷悟的案例也称为公案。雪峰禅师和玄机师太的故事就是,法演与克勤的故事也是。
不过,官府的公案直截了当,简单明白,因为必须明断是非。禅宗则相反,不但不明断,甚至干脆没有是非。事实上说到底,一定要讲谁是谁非,本身就是执。同样,一定要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也是执。
比如有人问马祖道一:和尚为什么要说即心即佛?
回答是:为了不让小孩子哭。
又问:小孩不哭了又什么样?
回答是:非心非佛。[29]
这就是自我否定了。否定,正是为了破执,即破除僧众和信徒对“即心即佛”的执著,其实两种说法并没有本质区别。然而这很难懂。是即是,非即非,黑即黑,白即白,“非心非佛”怎么可能就是“即心即佛”呢?
也只能当头一棒。不雷劈,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