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亭敢只带两名随从就来此行事,自有一番打算,一看到白袍军诸人面色犹豫,怒意稍减,便知事有可为,当即又软下口气,和声说道:“诸位既担心乾将军,就更不该再生事端。若是尔等不遵军令,只怕乾将军的罪名又要多加一条。若是诸位相信乾将军无罪,以大王的英明睿智,自当明辨是非,早晚会放了乾将军……”
他巧舌如簧,说得头头是道,倒有不少白袍军听得有理,缓缓放下手中兵刃。也有人觉得有些不对,可偏偏又说不出何处不对,随着众人放下兵器,终于让炎亭成功说服了留守清风山庄的百余白袍军,将兵刃收拢之后,找了辆牛车放上,草草安葬了死去的两名守卫,便跟着他一起前往十二营待审。
孙奕之目送他们离去,满心悲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青见他浓眉紧蹙,目光幽暗,紧咬牙关弄得脸上的肌肉紧绷,一扫平日的清朗俊逸之气,浑身上下的戾气和痛苦导致神色都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她心下也有些不安,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地说道:“你就算出去,他们也未必肯听你的……”
“我知道。”孙奕之苦涩地垂下头,深吸了口气。他如今已是吴王夫差令下必杀之人,昔日的部属同僚,如今都成了敌人。而白袍军和乾辰刚从边城赶回,只怕根本不知道此事,他若现身,他们若不动手,只会让乾辰和白袍军的罪加一等。而他明知道炎亭心怀不轨,却又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带走,心中更是气苦。
青青哪里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想得如此之苦,只是看着他神色痛苦,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在一旁兜兜转转地绕了几圈,最后干脆砍了根柱子削成竹笛,试着吹了几声,可她的手工粗糙,技艺平平,吹出的笛声艰涩刺耳,吹了几下,自己也有些难以忍受,刚准备扔了竹笛,却被一只手打横里抢了过去。
“真难听!”孙奕之抢过竹笛,看了眼竹身上开孔的位置,摇摇头,“位置错了!”
青青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有本事,你做个好听的!”
孙奕之看了她一眼,虽知她是故意给他找事,想要他转移注意力,避免思虑过多自苦内伤,心下虽是感激,嘴上却也不说,只是自行去挑选了一根细竹,截取当中粗细最为均匀的一段,钻孔打磨,未几,便做成一支简单的竹笛。
青青看得眼睛一亮,她平日在山中无事,偶尔也会吹叶弄笛,但总是抓不到要领,做了许多竹笛,还是找不到曾在集市上听过的那种韵律。今日见他只是在自己的基础上稍加改动,吹出的笛声却清越悠远,莫说是她,就算当初在集市卖唱的艺人,也没有这等技艺。
孙奕之用这简陋的竹笛,随意吹了一曲采薇,胸中郁气稍稍纾解,一回头,却看到青青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不觉好笑。唯有此刻,她才像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而非那个剑术超卓的剑客。
“想学吗?”
青青很用力地点点头,“阿娘很喜欢听,上次跟阿娘去集市时,阿娘听人吹笛,都不愿走了。可惜……我练了许久,一直都吹不成曲调……你真能教我?”
孙奕之微微一笑,将竹笛递给她,“你想学,我就教你。”
“好啊!好啊!”青青飞快地答应,学着孙奕之方才的样子,选竹截枝,钻孔打眼,打磨试音……她本就心灵手巧,以往只是没机会接触这些,孙奕之略加指点,她很快就做得似模似样,等做成后以试,吹出的笛声虽依然不成曲调,可声音清脆悠扬,比先前她自己做的那支竹笛,已不知强出多少倍去。
孙奕之这一次出奇的耐心,从制笛开始教起,再到宫、徵、商、羽、角五音之法,从单音到颤音……他教得细心,青青学得也快,不知不觉间,金乌西坠,青青从五音不全,到略成曲调,进步之快,连她自己都大为振奋。
此时周王室式微,诸国争霸,常年征战不休,能够习得音律的的,只有诸国贵族世家。世家依周礼,必修礼乐射御书数,孙奕之出生之即,孙武已功成名就,兵圣之名远扬天下。他自幼所学,远胜于寻常世家子弟,十二从军,十五游学诸国,回吴国后便加入王宫禁军,年方及冠便已统领禁军,堪称吴国最年轻的上将军。
原本以他的家世资历,往来无白丁,出将入相都不在话下。
却没想到一朝家变,满门皆没,只剩下他一人,还与君王反目,不得不亡命江湖。
若在从前,青青这样的山野女子,根本不曾入他眼中,甚至在初相识时,这个闯宫盗剑的飞贼,害得他被杖责贬职,甚至家破人亡,让他恨之入骨。可后来两人一次次并肩而战,出生入死,他才渐渐习惯了这个纯真任性,活泼飞扬的少女心性。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从一开始拔剑相向的两人,也有面朝夕阳横笛同奏的一刻。
心念一动,一转头,看到青青认真地吹着笛子,那双握剑的手,在握着笛子时,纤细修长的手指犹如削葱,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双手,能使出那般精妙绝伦的剑法,孙奕之看得出神,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吹奏,恍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