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摇摇头:“信任也是礼尚往来的,说不定付出了却没有回报,可不去付出,也便一定得不到回报。倘若从不去信别人,又怎能得别人信任?王爷请试想,倘若我从未真心信过您,一直对您满怀提防,出言不实,您又会不会信我?”
诚王没有答话,这话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杨蓁不知不觉就联系上了前世最后的那段经历,徐显炀送了她最后一程,或许只是出于侠义之心,并不能说明他追随厂公的立场正确,不能说明他被通缉是蒙冤受屈,更不能说明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但杨蓁就是自那时起就全心相信了他,相信他是个好人,他的决定即使不全都正确,也都有他的道理,相信这个人值得她付出一切去善待。
这份信任,根本无需什么说出口的理由。
杨蓁说得愈发动情:“人心隔肚皮,我未曾见过王爷的真心,也未曾见过徐大人的真心,但我还是情愿先来付出信任赌上一把,去相信王爷待我没有恶意,相信徐大人不会负我。这都是我甘愿为之,纵使将来为人辜负,我也认了。至少我真心实意地活了一场,对得起自己,也不留遗憾!”
诚王静静望着她,面上看不出什么触动,最终展颜一笑:“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觉得徐显炀愣,是因为你比他还愣。看来我得警告徐显炀看好了你,免得你这傻丫头将来又信了哪个不该信的恶人,一气儿把你俩都给坑了。”
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凑近杨蓁,笑吟吟道:“说不定,我就是其中一个。”
杨蓁怔怔地发着呆,不大明白他此言何意。他是说了一个笑话么?听起来……也不好笑啊。
诚王走至门口:“走吧,好歹换间屋子,难不成你情愿陪着这死鬼?”
杨蓁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正在汩汩冒血的死尸,跟在诚王身后出门时,她又朝倒在地上的卢刚望了一眼。卢刚偏着头,正面朝这边,五官早已凝定。
卢刚……这名字她是听过的,这张脸,她也是见过的。
*
且说卓志欣因推了卢刚一把致其身死,头脑便已懵了。
本来今日听徐显炀说柳仕明醒来的消息是假的,他就已然心怀疑惑,再见到诚王到场、卢刚被擒再被杀一连串的变故,卓志欣就懵懵然地回不过神来,以至于见到诚王命人将他拿下,他便依着直觉满心惶恐,同有遁走之心,见李祥拉他逃走,卓志欣下意识还觉得此行合理,为之松了口气。
他是个小民出身,才跟着徐显炀做了不足两年的锦衣卫,实在没历过这种骤变。
直至被李祥拉着冲出何府,在昏黑的京城街道上跑了一阵,卓志欣才醒过神,猛地抽回手道:“不对,我们怎能就这么走了?显炀可怎么办?”
李祥回身道:“那你想怎样,难道还要回去?”
卓志欣道:“当然要回去!卢刚是死于误伤,咱们解释个清楚,王爷不见得就不信。将来咱们再戴罪立功,身先士卒捉拿嫌犯不就好了?这般逃走,才显得咱们做贼心虚,不但要被当做奸细,还要连累显炀,说不定连厂公都要连累了。”
头脑一清醒过来,往昔的诸般细节也都呈现眼前,卓志欣手扶额头,自语般地梳理着头绪,“卢刚就是锦衣卫内的间隙,怪不得早在杨姑娘……早在弟妹潜入葛六家那晚,他不问缘由便去一刀劈下,他定是早在那时便已被对方收买,受命要逮住一切机会杀害弟妹。
而且,弟妹初次来到北镇抚司向显炀报案的事一定也是他说出去的。他并不知道弟妹并非耿芝茵,才导致对方许久以来都将弟妹当做耿芝茵意欲灭口。还有,上次显炀叫我安排人手盯着宁守阳的管家孙良,我就是派卢刚去的,倘若孙良真有嫌疑,他们两个早成了一路,卢刚自然不会查出什么。如此一说,那个孙良恐怕真有嫌疑!”
他自顾自念念叨叨,完全没去留意李祥脸上的恐慌越来越重。
李祥拉住卓志欣手腕道:“志欣你别想了,想通这些又有何用?你没看见么,王爷是想越过显炀,抓咱俩去逼供,这事根本说不清楚,一旦回去,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咱们只余下远走避祸一条路可行。”
“不不,”卓志欣狠命摇头,“李祥,你有家有室,你去避祸就是,我反正是光身一人,宁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没有扔下显炀一人受过的道理。”
说完他便踅身而走,李祥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大声道:“不过是小时候的街坊罢了,至于为他拼命么?”
卓志欣身子一顿,回身道:“你为何要说这话?难道……你方才杀卢刚是有意为之,你与他一样也是……”
他一边说一边步步逼近,李祥步步后退,脸上已没了血色,忽然朝卓志欣身后望去,叫了声:“显炀?”
卓志欣应声回首,却见身后街巷黑漆漆的空无一人,不待再回过头,已感侧腹一痛,竟是李祥将手中单刀刺了上来,雪亮的刀刃已然入体两寸。
周身力量迅速流逝,卓志欣抬眼望着李祥,脸上尽是不可置信。这个与他从记事起便相识、一齐长大、做了二十多年朋友的人,竟然对他下了杀手。
李祥同样是面无人色,惊惶得全身发抖,颤巍巍地将刀一抽。卓志欣应声而倒,想要支撑坐上一阵都是不成,直接捂着伤处侧卧在地,双目虽仍紧紧望着李祥,目中的神采却越来越淡,他翕动着嘴唇,堪堪发出一个“你”字,就再也出不得声。
李祥双手抓着刀柄,眼睛瞄了瞄卓志欣袒露在外的脖颈。
既已动了手,自然不能再留活口,可李祥从未杀过人,此刻面对的又是一个万分熟悉、心底明知绝不该杀的人,怎么也再难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