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年纪最小的沂王在内,都是经历过大风雨的人。出了院门,便不再想刚才的事,万贞问:“侯爷,那位何举人住哪?咱们过去看看吧!”
这次却是孙继宗摆手道:“这位何举子太会看眉高眼低了,我怕他以后做出卢忠那样的事来。让他见殿下,只怕不好。”
卢忠本是看守南宫的锦衣卫,为了媚上邀宠,出卖朋友。炮制出了“金刀案”,几乎以复辟谋位罪名,将太上皇朱祁镇置于死地。
孙继宗一提到卢忠,万贞顿时悚然。沂王浑然不知自己的父亲正面临的险境,只是听说自己不用再去见先生,便问:“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万贞想了想,停下脚步,蹲下身来平视着沂王,问道:“殿下,既然我们请老师去沂王府上课这么难。那咱们干脆不备西席了,就在京中选个蒙馆读书好不好?”
沂王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异,孙继宗却道:“这怎么行呢?京中开蒙馆的,都是些没前程的穷秀才。咱们殿下,怎么能交给这样的人启蒙?”
万贞笑道:“刚才徐溥先生不是提醒过嘛?偌大的京师,总有些丁忧、罢官、遭贬的老臣,不想再涉官场,就在家里开馆授课的罢?咱们去访这样的学馆。”
孙继宗皱眉道:“有是有,但这样的老翰林,一般只教自家子侄,不会让外人附学的。何况咱们殿下身份不同,他们恐怕……不会收。”
万贞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了,微笑道:“那咱们找愿意教殿下的人,先使钱开馆,让他广招蒙师童子,给别人授课,半途咱们再不露身份的送殿下过去求学。这样做,总能为双方免除后顾之忧罢?”
以沂王的身份,正常情况下应该由翰林学士启蒙。被逼得连先生都不敢往王府请,只能跟普通人家的蒙童一样,送去蒙馆启蒙,景泰帝就是再心狠,也不至于连这也不许罢?
孙继宗醒悟过来,喃道:“咱们这是要私下贴钱开蒙馆,借着给别人启蒙的名头,为殿下延请名师啊!这么做,上面的猜忌是小了。但要花的钱,可就海了去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只要是花在教育上的钱,再多我也出!”万贞在宫里的时候装痴做傻,被人打脸还要笑迎,但现在出了宫,在根本利益相同的会昌侯面前,却忍不住流出了一丝真意,狠狠地说:“别的皇子能得到什么样的教育,我的殿下,也要得到!”
孙继宗平日再低调隐忍,也是国朝有数的侯爵世贵,孙太后的亲兄长,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狠劲?点头咬牙道:“好,咱们就花钱,建馆!我就不信,堂堂皇子,会没有学士启蒙!”
七月,佥都御史刘俨上章弹劾大学士陈循用人以私。刘俨为正统七年状元,总裁修编《寰宇通志》、《宋元通鉴纲目》。官运虽然不显,文才却力压同僚,且立朝正直有德。
陈循因操持废太子,立新储之事倍受景泰帝宠信,在朝中实权仅次于谦。受到弹劾恼羞成怒,将刘俨黜为翰林修撰。刘俨心灰辞官,在京中与几位老友开馆授徒,以教育蒙童为乐。
万贞领着沂王登门求教,刘俨一口拒绝:“我教育蒙童,是为国育才,不是给王公贵胄玩耍戏乐的。”
万贞分辨:“先生,夫子有教无类,不以门第身份而存偏见。您都未见过学生,怎能断定我家小主人是戏耍作乐?”
刘俨哑口无言,随即摆手道:“招满了,不招了!”
王诚听过东厂番子的回报,立即当笑话向景泰帝学舌,哼道:“这刘俨老儿还算识趣,想来万侍吃了这扎扎实实的大碗闭门羹,以后应该不会去了。”
景泰帝失笑:“这你就错了,她的脾气跟一般人可不一样,她要是认准了的事,那是一定是要办成的。哼,刘俨既然被她看中了,早晚是要收了濬儿才罢的。”
王诚有些不信,景泰帝道:“你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那时候她有求于清风观的守静老道,缠了差不多两年,将清风观里里外外,包括附近的民居都翻修一新。守静老道虽然还是不肯,他的两个徒弟却已经对贞儿惟命是从了。若不是因为那杜箴言,她躲在宫中不再出去,守静老道也是逃不出她掌心的。”
王诚有些吃惊的问:“皇爷,那要不要奴婢派番子去警告刘俨一番?”
“刘俨已经辞官归隐,算不得朝臣。何况又不是请他入王府就西席,只是来蒙馆入学而已……由她去吧!”
景泰帝想到了清风观,沉默良久,忽然问道:“你在外面见过万侍,她过得怎样?”
王诚鄙薄的撇嘴道:“这万侍一离了宫,就全然没了在宫中的矜持尊重,和市井女子一样,每天出入市坊,不是寻路子,就是找生意。四处钻营奔波,还每天瞎乐呵,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景泰帝忍不住微笑起来,道:“日子过得苦的人,世上哪里都不缺。像她那样,无论什么环境,都能把日子过得开心的人,才叫少见。”
他有些恍惚地叹了口气,忽然又问:“金刀案你和商辂查得怎样了?”
提到正事,王诚立即敛了脸上的嘻笑表情,恭声回答:“阮浪和王瑶这两个月受尽拷掠,仍然不肯认罪。奴婢几次细搜了他们家中所有产业,也确实没有找到除了南宫所赠金刀以外的兵器甲胄。反而是首告的卢忠,在商学士面前自承前段时间是臆症发作,南宫复辟纯粹他病中之语。”
景泰帝双眉一扬,五指在御案上轻轻叩了叩,沉吟问道:“商学士预备如何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