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汗正暗想:他以一己之力,退去这从天而降的强敌金银双雕,不然,将该当如何应对?
听金寓北又致意告退,大汗即刻道:“壮士。此时已无军务。你为我众人又退去强敌,不再言谢,就让我众多建州将军、贝子一识壮士,总使得吧?”挽留之意甚切。
固伦额驸、德格类都说道:“壮士,能与壮士结识,是人人所愿,就请再留一刻吧。”就听好多人附和道:“请壮士留下。”眼光、语意俱都诚恳。阿济格、扬古利更是眼望金寓北,盼他留下。
大汗又道:“壮士,请安坐吧。”金寓北与苏儿相对一看,重又坐到东首首席。
大汗等金寓北重新入席,道:“各位将军,请各安其座。”众人纷纷坐回席位。
大汗又看向伍裘喇,道:“二阿哥,放开他,让他过来。”代善放下弯刀,依旧瞪视着身前伍裘喇。伍裘喇又向后看看自己的六个随从,见人人面如土色,都觉已是死到临头、胆战心惊。
伍裘喇回过头来,浑然没有了方才昂昂不睬的神气。他虎尔哈路应算是东海最强一部。这伍裘喇历来是恃强凌弱,凶残霸道,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归附乌拉的诸部之中,他也最受布赞泰看重。
多日之前,布赞泰遣人与金银双雕一起到他虎尔哈路,谋议灭掉那瓦尔喀部斐优城部众,意图是要努尔哈赤派去接应的兵马到后,只能看得到满城尸首。
不料议到后来,这伍裘喇竟别出机杼,想出来使人混杂于瓦尔喀部民之中,到建州后侍机刺杀努尔哈赤的神来之笔。
之后,欣喜激奋之中,又将计策反复研磨,逐渐将献珠、纵蛇、再备以高手以防万一,等等各个关节议得周详妥帖、严密无懈可击。
几人议定后禀报布赞泰,布赞泰拍案叫好,大赞伍裘喇乃雄才大略,一计足可安天下。伍裘喇更觉辽东女真之内,古往今来,没有哪个英雄人物,可出自己之右,对自己亦是甚为倾倒。
伍裘喇踌躇满志之下,又想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功成,势必震动天下,且定将名留青史。此等功绩英名,岂能旁落他人之手,势非自己亲自捉刀不可。
计议之初,这东海金银双雕大是踊跃,却唯有一事始终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最后在伍裘喇以谋大事、成大功之理开导下,双雕终于坦承:是对建州三贝勒莽古尔泰深为忌惮,唯恐这刺杀努尔哈赤的绝妙好计,会折在他的手里,实则也是担心自己兄弟二人会有去无回。
伍裘喇当即将双雕所忧上报布赞泰,布赞泰深思熟虑良久,最终决心,不惜调动千万兵马,再次威胁建州兵马及瓦尔喀部部民,令他建州不得不派三贝勒再次回救。
且更兼此时朝鲜竟也派使臣到建州而来,若出兵马候在他的去路,作势截杀使臣,那建州上下,只会认定乌拉兵马是为朝鲜使臣而来,谁又能想到是要调虎离山,意在诱开他们三贝勒。
若能将建州三贝勒调离大营,那伍裘喇与金银双雕取了努尔哈赤首级,再杀出营盘,自是胜算在握。如此岂不是把这条妙计做得更为逼真、更加地不露痕迹!
布赞泰即刻将出兵长白山卧龙以西,以图调虎离山的计议通报给伍裘喇。
伍裘喇当真是不胜欣喜,与双雕击节大赞:如此良策,堪称妙计连环,真可谓至矣尽矣!
三人确定已是万无一失,努尔哈赤的人头,岂不是唾手可得!只等马到功成,将这诺大个辽东,与布赞泰分而治之。三人笑言:从今而后,这无世无之的富贵尊荣,还会有尽头么?
可是!绝妙好计,竟被这想破大头也想不到的“汉人猎户”,以一双筷箸钉死在了人家的酒案之上。三人的一枕黄粱,又全都被他的双掌给拍了个粉粉碎。此行本来是为取他人首级,孰料竟变成了来专程送命、插标卖首。
伍裘喇低头走向大汗案前,不由长叹一声。
大汗看着伍裘喇垂头丧气站在案前,道:“伍裘喇路长,今日我放了你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即刻紧盯大汗。费英东、固伦额驸等都惊道:“大汗……”
代善、皇太极、扬古利等人叫得更响。一时,大帐之内人声顿起。“大汗,不能放了他!”“大汗,放了他?”“大汗,他胆大包天、助纣为虐,怎么能放了他?”
大汗不语,只抬手一摆手掌。众人攘攘之声顿时停止。
伍裘喇听大汗要放了他,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大汗。
大汗看着伍裘喇的眼睛,从容不迫说道:“伍裘喇,本汗不问你此来意图何为。这一路你应该看到了,我建州三千兵马于乌碣岩是如何大败布赞泰一万之众的。也应该知道他博克多贝勒,被我建州于万军之中取了首级。”伍裘喇眼望大汗,竟点了点头。
大汗接着说道:“你应该听说,乌碣岩之战当天,乌拉一万兵马,于图们河坚冰之上,完败于我建州三百勇士手下。布赞泰险些丧命,胡里敢战败身死。”伍裘喇又点点头。
大汗接着高声斥道:“伍裘喇!你是贪心不足,被你那痴心妄想蒙住了心目!我劝你回头想一想,你那虎尔哈路几千兵马,能否挡得住我建州三万铁骑!”
大汗说到这里,向右边席上高声喊道:“费英东!扈尔汉!领命!”费英东与那壮大悍勇、又极憨厚的大将同时起身候命。金寓北看那扈尔汉,乃是入帐时站在后排紧靠扬古利的人。
接着就听大汗金铁交鸣般的威严声音道:“下个月,你两人即会同巴雅喇、额亦都,往征东海窝集部,不过,先留下他虎尔哈路。首取赫席黑、俄漠和苏鲁、佛讷赫托克索三路。”
大汗又转首对伍裘喇道:“伍裘喇,这回你须睁大双眼,看清楚了,思量好将来你当如何与建州兵马抗衡!”
伍裘喇的额头、两鬓,冷汗涔涔而下,俯下头来,高大粗壮的身子竟大显猥琐。
大汗又转头高声问费英东:“费英东!此次远征东海渥集部,你要带多少兵马?”
费英东当即高声答道:“一千足矣!”大汗一拍几案,大声道:“好!届时你替我捎一份重礼,赠送给虎尔哈部伍裘喇路长。”费英东躬身高声应诺:“嗻!”
两人将这军机大事,且是与伍裘喇的渥集部极为关联的机密军情,竟当着这虎尔哈路路长的面高声定夺下来。金寓北暗赞:这般手笔,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