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的内疚在接到阿公的电话缓解了些。
电话那头,老人依旧嘘寒问暖,许诺嗯嗯应着,眼圈红了,她恨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一个爱她的人。当晚,许诺站着二十六层的落地窗前,看外面繁华的世界,她在日记里写到——我来到一座孤城,这里没有我爱的人。
她的爸妈都在这里,可一个眼里只有她弟弟,一个满心要复仇。
到了白城,许诺才知道,妈妈变化有多大,她完全从一个朝九晚五的小职员变成别人口中的女强人。她代理了个化妆品品牌,每天就是化好妆,开着车去跑单,见客户,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许诺到白城一个月,没吃过她做的一顿饭,没见过她按时回家,回家也是深夜,一身烟酒味。许诺关着灯,坐在地板上,听着音乐慢慢等,看到她的车驶进小区,就爬上床,装作睡了。她可以为妈妈点一盏灯,让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可她没有,许诺也不为何自己变得如此冷酷。
整个高中,许诺就这样渡过。
她和兰清秋住在一起,也没变得多亲密。她太忙了,许诺也是一回到家,就关在卧室里写作业,同一个屋檐下,反而过得像路人,两人似乎都想改变这样的状况,但没什么效果,到最后竟也习惯这样冷淡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
而许淮安,住在相邻的小区,在白城三年,许诺从没有告诉过他,也没找过他,倒是经常看到他开着车载他儿子出去玩。许淮安给阿公打过电话,阿公说她在白城了,但他也没主动找过许诺。
许诺想,就像她习惯了没有爸爸,许淮安也习惯了没有女儿。就算是至亲,有一天也会习惯没有彼此。何况她恨他,恨他把妈妈变成陌生的模样,恨他毁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
高考过后,许诺在家等成绩。
她计划好了,要报考老家的F大,比不上白城的大学,但离小春城近,离小春城近,就离阿公近。许诺想她的爸爸不像爸爸,妈妈不像妈妈,只有阿公是她的亲人,她要离他近点,她爱他,也只爱他。
等成绩的那两星期,时间突然多起来。
许诺就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呆就是一整天,一场接一场。
她喜欢电影院黑暗的环境,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让她觉得安全。有时候困了,她坐在椅子上睡过去。屏幕的故事继续,台下的悲观离合从未停止,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少女,仿佛与世界无关,她的开放与凋零,都是一个人的事。
兰清秋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过来,叫许诺给她送合同。
电话很急,许诺只得放下看了一半的电影,给兰清秋送过去。虽知是应酬,但服务员推开门,许诺还是楞呆住了。包厢烟雾缭绕,兰清秋就坐在一堆男人中间,光彩照人的脸被熏得有几分模糊。
饭局在沉香阁,白城挺有名的饭店,走的是古典风,刚才许诺走来,传统家具加江南园林式草木的点缀,只觉得古色古香,清静幽雅,打开门,却像走进盘丝洞,缭绕的烟酒味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包厢里的人也听到动静,看过来。
兰清秋浅笑嫣然:“这是我女儿,给我送合同。”
“叔叔好。”许诺礼貌地打招呼,只想把合同拿过去,就赶紧出去。
他们却很热情:“兰总的女儿长得真漂亮,既然来了,就坐会儿。”
都是生意伙伴,兰清秋推托不过,倒了杯果汁:“来,阿诺,给叔叔们敬一杯。”
许诺坐在她身边,一屋子大多是开车肚子顶着方向盘的中年男人,夹着烟,眼神总有几分猥琐。就中间众星捧月般坐着一个男孩,十七八岁,一席西装革履,单他穿着简单的T恤,衬得他特别清爽干净。
觥筹交错,他却毫无影响,闭着眼养神。长得颇为俊俏,皮肤白净剔透,有极好看的眉,晕染般的黑,鼻梁高挺,三庭五眼都恰到好处,拿刀刻量似的,嘴角自然上扬,睡时也带着几分笑意,翘翘的鼻子皱起来又有些稚气。
挺帅的,饶是冷清如许诺,也多看了一眼。
她真佩服他,竟然睡得着,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也明白,不能坏了妈妈的生意,她站起来,就要敬,有人压下她的杯子。
“兰总,喝果汁太见外了吧。”
“瞧吴总说的,喝酒咱们就行,我女儿还是学生呢。”兰清秋笑道。
那个吴总却不依不饶:“学生怎么了?更应当多练练,出来见见世面。”
其他人点头附和,看戏般等着她们。许诺僵硬地站着,手里还拿着杯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兰清秋掩唇,轻轻拍了吴总的手背:“够了,你们这帮坏人,欺负我还不够,还欺负我女儿啊。”
她说这话,身段放得很软,妍姿妖艳,带着许诺从未见过的娇媚。许诺楞住了,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是她的妈妈吗?那个倔强眼里容不下沙的妈妈吗?她都快认不出了,她竟变成这样。
吴总很受用,却不打算放过:“一杯酒而已,瞧兰总这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