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直呼老师姓名的事情,郗羽确实干过,但也就那么一次。
两年前她选修了李泽文开设的国际组织学,这门课的课后作业和其他课程一样挺多,她每次辛苦写成paper李泽文从来只给打低分。简单来说,对班上其他人而言,李泽文对事不对人,他会综合考虑学生的知识层面再进行打分;但是对她就对人不对事,他手持放大镜用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审判她的每一篇作业,挑出她的单词错误、语法错误、引用错误,结构问题、逻辑错误,连基本的a和the的用法都会被李泽文指出问题,然后有理有据地标上一个低分。
郗羽是应试教育制度下能培养出来最优秀的人才,她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分秒必争,举一反三,把自己的大脑磨得跟绝世宝剑一样雪亮,即便在MIT这所世界名校也可以获得极高的GPA,现在这份骄傲和自信在李泽文手下折戟沉沙。她看过其他人的同学的paper,同档次的文章,人家可以拿到A或B,但她的paper上永远都是红彤彤的D或者C。
她愤怒,她抓狂。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上选修课是要花钱的,写paper是要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付出了这么多金钱和精力却得不到认可,就算是一向尊敬老师的郗羽也忍不住了——因此某次下课后,她忍不住冲着这个自带偏见的教授愤怒咆哮。
咆哮是因为气急了,怒火上头,觉得李泽文对她太刻薄。
冷静下来后,她才慢慢察觉了李泽文的苦心。
她的母语毕竟不是英文,纵然她花了大量时间提升自己的英文水平,但到了“写作论文”这一关时总会存在瑕疵,写论文和作业时也远远谈不上完美,只不过因为她是理科生,理科论文中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公式,对遣词造句的要求远不像文科那么高,因此看上去还凑合。李泽文细致周密的意见大幅度提升了她的论文写作水平——厚厚一沓论文放在面前,看着每一页上都他手写的详尽且富有针对性的修改意见,想到对方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大量时间,郗羽只恨不得穿越时空把那顿咆哮收回去。
“那是我不对……”郗羽改了称呼,“好吧,教授。”
汽车拐过夜色中的京城接道,路边的霓虹灯光在她脸颊上急速一闪,映出了她眼角的微微上挑的金红色眼线和一对醒目的酒窝。
因为离开得匆忙,郗羽没太多时间卸妆,只草草擦了脸就冲出了房间,脸颊上的妆是洗掉了,但眼角眉梢的细微妆容却没能完全洗掉。郗羽和大多数读到博士的理科女生一样,对自己的外表不特别在意,从来素面朝天见人。学习压力那么大,论文那么多,没看完的资料堆满一个桌子,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花什么妆打什么扮?能三天洗一次头一周洗一次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都不错了。但她现在不一样。绝不是说郗羽平时不好看,她皮肤很好,笑起来一对大大酒窝更是她的标识,看上非常绝对是清纯的邻家美女;然而马臻夫妇请来的化妆师实在水平实在高,一点淡妆加深了她的眉眼轮廓,改变了她的气质,让她出了一分平时绝不会在她身上出现的艳丽妩媚,完成了小美女到大美女的蜕变。
李泽文失笑,当下也没了纠正郗羽这换汤不换药叫法的打算,转开了话题。
“今天的新娘子,王安安是你同学?”
“是的,”郗羽道,“她是我的初中和高中同学。”
“好朋友?”
“是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郗羽加重语气。
李泽文微笑着看她一眼。这个答案是一定以及肯定的,以郗羽的个性,肯花时间当人家的伴娘,那关系一定相当到位。
“晚上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
“飞机有没有没有晚点?”
“我刚刚看了下APP,应该是准点的。”
“那你到家应该很晚了,有人到机场接你吗?”
“我姐姐姐夫会来机场接我。”
李泽文略一颔首:“这么晚还要赶回去,好几年没回国了?”
“是的,这五年我就回国一次。”
郗羽在美国整整五年,中间只在读Ph。D的第二年的寒假回了一次国内,绝不是她不想回国探亲,但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阻碍,比如课业负担重,想回国的时候被其他安排所阻,再则研究生的后几年要么在海上,要么为了毕业论文呕心沥血足足一年……说一千道一万,她很少回国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经济限制。
回国一次开销不小,往返机票就要好几千美金——而她没那么多钱。她家境普通,不可能给她提供经济上的援助,她平时依靠学校每个月给的两千块奖学金生活,每个月都基本收入恰好cover支出的状态,一年下来攒下的钱连往返机票都买不起。
李泽文微笑着看着她:“我看你今天当伴娘当的还不错,完全可以考虑开拓一个副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