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降临在所有人之中。
对于女姜,顾城越也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们人数稀少,行踪诡秘,久居偏远之地之外,至今为止他也未曾亲见一个女姜族人。传说女姜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用女姜文写的符咒威力要比普通符咒强上数倍。也有人为了学到女姜传承的术法不惜远赴蛮荒,但最终回来的却是死状可怖的活尸,不得不用火焚烧,才结束了生不如死的刑罚。
女姜的残忍手段一贯为正统所不齿,但她们使用的法术和符咒都十分奇怪,竟然没有一人能够找到破解之法。据说是因为女姜人的体质特殊,具有和妖魔一样能够感知纯粹的灵力而不需要介质的能力,一直为正统所忌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姜从来不踏足长城以南的地界,而选择在条件恶劣的区域活动,总算才让其他支系稍微安心。
“如果涉及女姜,我不会和你们继续走一步。”文曲冷冷地发话,语气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森冷,“恕不奉陪。”
说完他便拉起白医生的手就要离开,顾城越却抢先一步拦在他的面前,“你和女姜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但现在救人要紧,而且濮阳先生的生死关系到数千万凡人的生死,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观?”
文曲冷着一张脸依旧要走,却被白医生拉住了袖子。看到白医生的目光之时,文曲沉默了数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就算有些过节,也都是陈年旧事而已。我之所以走,是因为你们对上女姜完全没有胜算。”文曲收起了平时漫不经心的表情,看向众人的眼神里有浓浓的讥讽,“她们一族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作人类,应该说是妖怪、咒术、野兽和人类杂糅在一起的怪物。”
天道恒常,法门却各有路径。修习之人对天道命数的理解不同,导致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修习方法,经过数百上千年后人不断摸索发展,大小派系基本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门路,最开始原本没有正邪之分。天地不仁,物竞天择乃是自然规律,故弱肉强食的法门尚且称不上是邪道。但人心终究不比天道无私无情,弱肉强食的下一步便是贪戮好杀,不惜以活人为牲以求精进,此等暴行造成无数杀孽,同道中人亦极憎恶。但邪道精进之速一日千里,不少急功近利之人纷纷为之吸引,一时声势浩大,甚至于开始杀伐同道。最终正道一方忍无可忍,集结力量将大部分邪道部众尽数杀绝,剩余残部也驱逐至偏远之处,此一过程持续了近百年之久,双方死伤无数,最终正道一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胜利,当时最为强盛、功勋最为卓著的四大派系,濮阳便在其中。
那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文曲从头至尾都参与其中,其惨烈状况罄竹难书。一开始,正道一方并不占据任何优势。正道中人擅长的多是炼丹、炼气,纵然也有精通法术的,也多以五行阴阳为主,本是奔着修仙飞升而去,哪里比得上邪道精通巫蛊毒术,对如何杀伤对手更是颇有经验。几场正面冲突下来,正道一方都赔上数倍性命,虽说对方损失也不轻,但下次交锋之时,负伤濒死之人却像没事一般再度出现,而且战力却比先前更为恐怖。
原本文曲不过以为他们借助邪术使得身体恢复速度远胜常人,但后来便发现不对,那些恢复如常之人,表面看上去与先前无异,却如泥塑木雕般神识呆滞,竟像是……被人操纵一般。
心生疑惑之下,文曲忍不住前往查探,哪怕作为天上星君,前往龙潭虎穴之地仍是费了不少功夫。但他最终发现真相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之感几乎令他如堕冰窟。
那些在交锋中受到重创,几乎无法复原的人,将被活生生取出一半的魂魄,剩下一半留在体内,保持*不腐,但神智混沌与禽兽无异。女姜所用的法术十分奇异,哪怕文曲也只能依稀辨别出有些许上古时期以魂魄铸剑之法的痕迹,却又比前者复杂许多。上古之时的铸剑师只不过将魂魄分离用于铸造剑灵,禁锢魂魄尚且需要名剑作为载体,但女姜的方法不仅能够生取魂魄,且不需要容器作为辅佐,单纯使用术法便能束缚魂魄,更能驱使残留半魂的身体行动,如果有人命丧与此人形傀儡之手,此人的魂魄便会被傀儡吸取,使傀儡的身体恢复如初。
因只残留半数魂魄,半魂在本能的驱使之下会去寻找使其完整的另外一半。但半魂的神智混沌,全凭本能行动,加上女姜法术的催动,见到生人便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吞食。但各人魂魄相异,他人之魂无法补自身之缺,恼怒之下便将生魂生吞活剥,化为己用……如此循环,人偶的身体几乎无坚不摧,似妖非妖,似魔非魔,除非将它的三魂六魄尽数震碎,否则根本无法阻止它凶残的杀戮。
而女姜族人却和同一阵营的大部分人想的不同,她们常年避世,除了因为人数稀少之外,更是因为全族上下只有女性,真要论起短兵相接,丝毫没有胜算。她们之所以如此耗费心思,辛苦将活人做偶,自然另有别样的打算。
“是什么?”众人听文曲说到这里,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即使顾城越也忍不住出声询问。方涧流摸摸已经竖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情不自禁地脑补哈利波特里的女巫和摄魂怪之类形象如果真的出现在面前是何种情况……
“当然是为了……繁衍啊。”文曲貌似漫不经心地笑笑,但他的脸色却说明了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如果你们见到她们繁殖后代的方式,一定会把昨天晚上的晚饭都吐出来,而且以后对女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的。”
蚕茧缫丝,本来是相当赏心悦目的场面,但文曲看到女姜以茧为卵,以魂魄为养分培育幼体的过程之时,整整恶心了大半个月。孕育后代的正常规律是阴阳结合以生万物,虽然也有人尝试以法器为肉身,将魂魄注入成其为活人,但此种方法与施术者之间并无血缘联系。既要承袭亲缘,又要绝对排除男性的作用,倘若真有这种法术,也定然是逆天大罪,以女姜族稀少的人数压根承受不起。但阴阳结合的繁衍也有例外,天底造化无穷,自然界中也有较为稀有的虫类天生并无性别之分,却能产生后代。女姜也不知道到底用药物和法术对体质进行了何种改造,能够像虫类一样在体外构筑“卵”,将具有法力和魂魄的药材和自身精血予以喂食,这个孕育期间相当之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可能持续数年之久,幼体才能破卵而出。幼体一旦出卵,便能行能语,虽然身体与人类五岁左右的儿童没有多大差别,但行为举止已完全相当于成人,甚至还会知道“母亲”的姓名。文曲至今也无法明白她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点,只能猜测大概是在培育幼体的过程中,母亲和幼体的魂魄以某种方式“联结”在一起,假若如此的话……
“假若如此的话,在幼体没有成熟的期间,如果与母体强行分离太久,岂不是二者都会双双死亡?”濮阳涵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想到濮阳家中某个偏僻角落的藏书似乎有类似记载。收到文曲难得的赞赏目光之时,心里暗道从小被老爹逼迫着看那些奇形怪状的典籍总算还有点用……
“难怪她们人数稀少而且离群索居,这种繁殖方式,根本不可能大范围活动,而且也需要一个极为安全的孕育场所。”濮阳涵略有所思,虽然刚才文曲的形容让人一阵阵冒着恶寒,但眼下自家老爹的性命要紧,也无心去想其他,“既然如此的话,当时的战争为什么最后还是……”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曲第一次露出带有困惑的表情,像是为此颇为苦恼,“总之,在战争进行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女姜突然全部撤出了邪道的阵营,以至于元气大伤。至于为什么突然采取如此行为,我经过多方调查也没有具体的结论,最后我只能推测和地脉有关。”
又是地脉?
“怎么说?”此时顾城越已经隐隐觉察出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波动,但这气味转眼即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但警觉的本能还是让他迅速结了个手印,将所有人都笼罩在法术所布的阵法之中。
“地脉走向,神鬼难测。有时候某块土地会突然从荒原变为沃土,抑或反之,都是地脉游走之故。”文曲和顾城越迅速对视一眼,像是在传达某种无声的信息,“我想女姜选择的繁衍之地必然不是任何场所都能胜任,想必有她们自己一套特殊的标准。我推测是当时地脉的异常导致原先适合作为培育地的地方不再具有繁衍的条件,逼着她们一族不断迁移,直到最后到了极偏远才找到合适的场所。也可以说,正道的胜利并不在于本身有多强大,只不过是天意罢了。”文曲的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无头的人偶和女姜擅用的人偶有异曲同工之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