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难过。她已经度过了一整年没有盛淮南的时光。他惊鸿一瞥地出现,然后消失,就像某个夜晚做了梦,睡醒后第二天站在地铁里,闻着满车厢韭菜鸡蛋馅饼的味道,伤心都假得像戏本。
她的爱情开始时是个秘密,当秘密揭开,爱情也结束了。
只不过,他离开的这天下午,结束了工作的洛枳踩着高跟鞋疲惫地穿过图书馆背后的园子时,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钝痛趴在背上,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
那个园子曾经住满了各种大师,现在因为故人仙去而渐渐空下来。从熙熙攘攘的校园里踏入低矮围墙隔开的世界,外面浮躁的暑气忽然就消散了,郁郁葱葱的树木遮蔽了毒辣的日头,一座座老房子在静谧的过去伫立,怀念着它们的主人。
她曾经常常和盛淮南牵着手,从这个园子一路穿过去,一边对着门牌号辨认曾经有哪些学者大师住在这里,讲着旧闻,悠悠闲闲地路过。
洛枳看到一只流浪猫,轻巧地跳上围墙,往她身后的方向看。
于是她也回过头。
透过背后不高的围墙,洛枳看到一扇绿色纱门被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推开,露出因为高堆书丛而显得过分拥挤的走廊。院子里,一位老人坐在石凳上,看到老伴儿走出来,就站起身,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门前,颤巍巍地递过一枝盛开的丁香。
丁香在夕阳的映照下,如雪一样白。
老奶奶微微笑了一下,接过来。
洛枳看着看着,就泪眼模糊了。
那是她法学院双学位的一位教授。“文化。大革命”时期,他是知识分子臭老九,连累了自己的夫人。那时离婚的人何其多,在那个人性扭曲的时代,渺小的个人为了避祸,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离婚更不算什么。
然而夫人一直没有同意。
“她当时对我说,我们只考虑着分开对彼此好,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在一起,对两个人有多好。”
当时洛枳听到这句话,拿出日记本认认真真地记下来,盛淮南却在一边感慨,可惜太多人都不是能够共患难的人。
洛枳和盛淮南,也不过就是“太多人”。
她穿越十多年的岁月,抛下上一代的纠葛,突破心灵之间的屏障,最后仍然做了“太多人”。
他认定她的爱情来自于仰望和钦佩,所以当他觉得自己不配,她的爱情也就失色了。她只知道不能用不确定的空口承诺去留住他,只知道求朱颜带走他是对他好,让他重新被全世界喜欢,哪怕再也无法见面。
他们从来就没有设想过,如果真正在一起扛过去,会怎样。
当她终于敢去承诺,他已经在千里之外,再也没机会古稀之年在自家院子里站起身,颤巍巍地递给她一枝花。
她就这样在人家的门口巴巴地望着,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洛枳。”
她回过头,那个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就站在斑驳的树影下,衬衫上是零碎的阳光,书包扔在脚下,正看着她笑。
笑得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像是她在做梦。
你为什么在这儿?
洛枳没问出口,她害怕答案只是航班取消明天再走一类的答案。
“我不走了。”
他说。
洛枳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笑她失态。她侧过脸,看到院子里的两个老人也正看着他们,笑得慈祥而鼓励,她反倒控制不住,哭得更大声。
“你问我这一年在做什么的时候,我没敢回答你。其实我妈妈病好后,我就一边准备SAT一边到中关村这边来做事了。一个认识的师兄以前一直希望和朋友一起开家专门做学生机的公司,但是朋友跑去读MBA了,我大半年都在帮他的忙,联系各个学校的计算机协会做中介,最近还打算帮他做个网站,试试数码类产品的网上销售……”
他停顿了一下:“可是,这种事情风险太大,在我妈妈看来,也不是正途。当然,她想什么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发现在我心里,以前从来都以为自己不介意的名校、奖学金和种种与之关联的一切,现在都变得闪闪发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