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聚啊,她不是喜欢晚上溜出来练空手道吗,一定是偷偷跟着我的。小女孩轻手轻脚,从包里翻出一瓶软糖,悄悄换掉了长椅上的安眠药。
所以我活了下来。
所以她早就知道,我想自杀。
湖边我踩下油门。“叔叔,你要去哪里啊?”后排传来脆脆的童声,我惊愕地回头,一个齐刘海小女孩从后座冒了出来,大得出奇的眼睛,傻了巴叽地瞪着我。
车上青青问她不同颜色的药盒是什么,她摸到一个白色瓶子,似乎记不清楚,原来是她偷换的安眠药,然后把它藏进了靠背的破洞里。
暴雨中,小女孩伸着手求我,奋力地睁大眼睛。“我是活不了多久,我就拿剩下的几天,跟你换还不行吗!等我死了,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你答应我,就几天,好不好?”
她说她想妈妈了,我说明天回南京。她说:“不行,不能回去,我的事情还没办完,我得坚持。”
我嫌她烦,赶她走,可她所有的耍赖都是为了留下我。
她不停地问着:“叔叔,你会好好活下去吧?”
她不停地确定:“叔叔,你可不能离开我乱跑。”
我这才明白,小女孩早就知道我要自杀,一直在拦着我。
我坐在车里,攥着一瓶安眠药,哭得像个傻子,心裂成了一片一片。本就从未忘却的记忆,汹涌扑面,一刀一刀切碎我。
城南夜空漫天大雪,古老的街道黑白相间,掩埋了车迹和脚印。人世间悲欢离合,天与地沉默不语。
三年前,小聚推进手术室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室门打开,医生举着染血的手,跟小聚妈妈说,术中发现肿瘤扩散超过预期,有个核磁没照到的地方位置不好,无法摘除。这意味着即使摘掉大的,肿瘤还会生长。
医生催小聚妈妈做决定,是关颅停止,还是继续切除。
小聚妈妈空白几秒,就说切,表现得十分冷静,没有耽误手术时间。
医生返回后,她木木地问旁边人:“我会不会害死我女儿?”
其他人赶忙安慰,说:“不会的不会的,老天有眼,小聚会出现奇迹。”
小聚妈妈仿佛没听到一样,捶着胸口问自己:“我会不会害死我女儿?”
手术持续七个小时,医生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小聚就是醒不过来。
小聚妈妈无法支撑身体,靠着手术室的门,蜷缩着双手合十,不停地喃喃祈祷。
麻醉散后,到深夜,小聚终于醒了。
护士说,小聚是唱着歌睡过去的,可她醒来,无力得睁不开眼睛。
小聚妈妈拿棉签蘸湿,一遍遍给她擦干裂的嘴唇,轻轻地抱着她入睡,可是在即将眯过去时,监护仪疯狂报警,小聚的血氧血压迅速下降。
楼层所有医生护士都跑了过来,轮流给小聚做心脏按压,小小胸膛,被猛力地按下去,一下,又一下。
这该多疼啊,小聚妈妈看女儿的脸蛋煞白,她揪住衣领,无声喊着,别按了,她疼,小聚疼,别按了。
可她喊出的却是救命,医生,救命啊,救救她,她才七岁。
体征勉强稳住,小聚妈妈贴着女儿的脸,听到还有呼吸,这才掉下泪来。
值班医生怀疑颅内出血,想要再次手术,可怕孩子承受不住,他们激烈讨论时,小聚的鼻子缓缓爬出暗色的血液。
大家反应过来时,血液已经变成鲜红,喷涌着溅上妈妈的脸。
小聚妈妈伸手去堵,被护士医生拉开,她眼睁睁看着女儿昏迷,被送进抢救室。
她不再祈祷了,也没人陪她,她就跪在抢救室外,一遍遍说,小聚,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好的身体,你这么乖,却吃这么多苦。对不起,妈妈把你生下来,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找我做妈妈。妈妈想把命送给你,只要你好起来,妈妈什么都愿意做。
幸好这次结果是好的,刚刚的惊险只是喷出淤血,手术总体顺利。
可这之后,小聚时不时陷入昏迷,她的喉头和鼻腔常常被黏液堵住,喘不上气,需要人紧盯着做抽吸。
就算醒来,她也迷迷糊糊,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小聚妈妈问:“宝宝,要喝水吗?是哪里痒吗?要不要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