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他对不起你们母子两个,后来我们连孩子都没要。他过得不踏实,带着心病走的。”
老太太抬头,泪水混浊。“说这些没有意义,你爸已经赎罪了,人都走了。”
我低声说:“那我妈呢?我妈没做错什么,就是受苦,你们不懂她有多苦……”我嗓子眼堵住了,面前的酒杯泛起一圈涟漪。
老太太慌乱地道歉,语无伦次,还给我夹菜,一边夹一边呜呜地哭。
我说:“前些年我妈脑梗,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我要结婚,要准备红包,要办酒席。她这一辈子,最开心的只有这件事。”
老太太问:“那她现在怎么样?”
我说:“脑梗,瘫痪,在疗养院。”
瘦小的老太太捂住脸,泣不成声地说:“我赔给她,我替你爸赔给她,我没孩子,也没亲戚,我自己孤零零过日子,我赔给她……”
她困在这个六十平方米的小房间,还将一直困下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曾经非常恨,不明白他为什么离婚。妈妈跟我,难道不是他最亲最亲的人吗?他居然可以抛下就走。”
老太太伸出双手,抓住我的手,贴在她苍老的脸上。
我哽咽着说:“后来我发现,我连爱都没有能力,还恨个什么呢。人生嘛,又不是自己能决定一切。”
老太太的眼泪落在我掌心。
我说:“你放心,我不恨了,他都死了十几年了,我恨一个死了的人有意义吗?”
桌上酒菜一点未动,我站起身,说:“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您一声,我不恨他了,也不恨您。跟您说这些,希望您以后不用再想起这些就难受。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因为我,还有人走的时候都带着心病。”
我站在那儿,眼泪止不住。“活着多难多累啊,不恨了,您也好好过日子。”
我走出门,老太太呆呆望着,背后是父亲的遗像。她很矮很瘦,光线暗淡,似乎整个人隐在夜里。
她喃喃地说:“人这一辈子,没法只为自己活啊。”
没法只为自己活,也没法自己决定一切,那么,就活好自己,做好自己能决定的。
3
嘉陵江畔,城市灯柱沿岸怒放,大桥如同圆满彩虹,串联真实与倒影。桥底居民摆开桌子,相邻相亲,酒菜并到一处。他们吃得热闹,也招呼我:“别光自己坐着喝啊,来干一杯?”
我拎着啤酒就坐了过去,陈岩打来电话:“歌你到底写了没?”
“写了。”
她愣了一下,问:“歌名叫啥?”
“《天堂旅行团》。”
“看来还真写了,那你写完发我啊。”
“不用,我去昆明,当面给你。”
她没问我这一路发生了什么,在电话那头诚恳地说:“宋一鲤,我为你高兴。”
第二次往昆明开,换了路线。泸州清秀,宜宾小巧,我开得慢,有车超过,尾灯上贴着笑脸。我还打了视频给疗养院,让护工给我看看母亲。护工推着轮椅,陪她晒太阳,她似乎一直在沉睡。
陈岩在昆明安排了酒店,我抵达后关屋里两天,没有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