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只记得在他们深以为穷途末路的时候,还真拦下了一辆横冲直撞的辉腾,眼看这位司机朋友风骚的走位,年轻时八成是二环的扛把子。
谁知道车门一开还真是熟人。
事已至此,霍间觉得生活再怎么往戏剧了发展,也别想从他这儿赚一点儿惊声尖叫了。走街串巷的全是会吃活人的死尸,十个小时以前还坐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里为高考发愁,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满手鲜血的屠夫了呢。
只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所以了,急转直下的生活已经把他折磨成了一个除了活命以外别无所求的单细胞生物,他现在只想结结实实睡一觉,哪怕一头扎进那远去的美好生活的幻影里。
他曾责怪过的、那周而复始的平凡生活。
霍间自从有记忆开始,眼里映着的不是父母的笑脸和温暖的大手,而是孤儿院的后花园上方那一片矮矮的天空。
他那时四五岁的年纪,因为打小就没被父母手把手的教过,性格乖戾又不合群,不像别的小孩见了大人会甜甜的叫叔叔阿姨,他又倔又硬,像个磨不平的小石头;不喜欢跟同龄人玩耍嬉戏,唯一的爱好是坐在那个简陋的小花园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天空发呆。
没人跟他说话,只有风声,飔飔不息。
他又不懂事,怎么明白“等待”和“寻找”呢。
在孤儿院老师的印象里,这个寡言怪异的小孩屈指可数的一次出声,是一帮比他大五六岁的少年围着欺负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儿,拳脚争先恐后,飞扬的尘土里弥漫着触手可及的恶意,胆小的孩子缩着肩膀退避三舍,胆大的拖着哭哭啼啼的长腔去拉来阿姨,欺负人的少年作恶已久,连院长都不屑管教他们,而当那个阿姨酝酿了一肚子的劝导,就差把眼药水都备齐活儿了,到了小花园才发现几个少年都捂着各自身体的不同部位滚倒在地,旁边站着拎着半截砖的霍间。
阿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还不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孩,手掌勉强张开内侧沾满了敲碎的砖屑,漆黑的眸子亮得像是某种夜生动物,纤弱的手臂擅抖着仿佛支撑不住暴躁的力气,他咬着牙,字句清晰而凶狠,“滚出去。”
欺负人的少年们刚爬起来想要还击,就被赶来的阿姨揪着耳朵带回去了,地上满身脚印的孩子跪着地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忽然抬起头对他无比明朗的笑了一下。
“谢谢你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美工刀,开玩笑似的在霍间眼前晃了晃。“这东西也用不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霍间独自趴在桌角喝着淡而无味的汤,突然有一只小手从桌下探过来,把一小包用油纸包起来的糖果和点心塞进他破了线的口袋里。
他吃惊的举着调羹,低头看着躲在桌子下面朝他笑的男孩,这孩子应该是非常喜欢笑的,那样好看的神情也极其配合的生在他秀气的脸上,男孩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
“阿姨有人偷了我们的甜点啦!”
远处传来少年们的吵吵嚷嚷,霍间埋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我叫池麟,名字很难写哦。”
爱笑的男孩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着。
“真亏的这破车能挤得下六个人。”
“大叔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可是跟这位姐……等等,请问你是男还是女?”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原句是什么来着我已经忘了。”
“姑,姑娘你别往我胸前摸啊……我。”
“你要是女的我占不着什么便宜,你要是男的你也不吃亏啊。”
“你们怎么这么一见如故小点声啊我们家霍间儿还睡觉呢。”
“你再搂紧点霍间都被你勒死了。”
“我还不是怕这祖宗头磕玻璃上吗……校草你嘴怎么这么损!”
“因为我帅。”
天啊我他妈梦见德云社群口相声了吗。
霍间千辛万苦的睁开眼,额头靠着池麟肩膀的地方出了薄薄一层汗,纠缠的睫毛上还沾着些惺忪的睡意,眼睛却因为看到一只跳上膝盖的猫而猛地睁大了。
“池麟。”
“啊?”
猫咪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和他对视着,一眨不眨。
“我是不是没睡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