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家和杨家一向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这些年来,关系更是冷淡。
权夫人的这份礼,实在是重得不合情理了。
才回了府,第二天大老爷就把七娘子叫到外偏院侍奉。
既然开了衙,外偏院案头的信件就多了起来,大老爷身居要职,整个江南的政事,说起来他都要先过目了才能往上呈送,案头最少不了的就是各色公文。
七娘子一进小书房,就看着大老爷亲手整顿着案头的油纸封,她忙上前跟着打起了下手。
“噢,你来了。”大老爷似乎心情不错,见到七娘子,就把手中的纸张递到了女儿手里。“惯了有你打下手,身边的小厮儿总觉得毛手毛脚的,索性自己动手。”
“父亲常年耗费心力,起身走动走动,活动身子,也是好事。”七娘子轻声细语,低头给公文分门别类,各自归拢预备稍后装订。索性就在书案前坐下,一边粗粗浏览公文的内容,一边给公文写提要的小签儿。
大老爷就在逍遥椅上坐了下来,呵呵笑,“嗯,小七说的对,走一走,心头松散多了,没那么堵得慌。”
七娘子手下一顿,这才晓得大老爷今天不是心情不错,相反,而是刚才遇到了烦心事。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才懒得叫人进来打下手收拾桌面吧。
只从这样的小处,就能看出这个封疆大吏的心思是何等深沉。
“什么事儿,让父亲都烦心起来。”她手下不停,格外放柔了声音和大老爷说笑,“要我说啊,父亲该把这‘从容’的小条幅自留才是……免得烦心事挂在心里,反而更烦心了。”
大老爷不禁失笑,“这个小七!”
也就和七娘子闲扯起来。
“想必你还不知道,你表哥一开年就……”添添减减,把大太太的话又说了一遍,“刚才消息送上来了,就是今早,杭州一个粮行起火,火灭了才发现全行从上到下一个活口没有留,火场死了四十多个人,仵作验尸……”
七娘子的手也不禁一抖。
“这事你也暂且不要和你娘说,这四十多个人都是年轻壮汉,不少人的服饰和粮行伙计一点不像,还有穿着绫罗绸缎的。杭州知府给我写信,说恐怕凶手是从别处背尸过来,一并推到火场中毁尸灭迹。”大老爷的语调虽平静,但话意,却还是让七娘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快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啦……连我都尚且不知道鲁王在杭州的这个暗桩,凤佳这孩子是怎么摸上门去的?鲁王身边,恐怕是出了内鬼了……”
七娘子只觉得遍体生寒,半晌才喃喃自语,“要变天啦……”
大老爷就闭上眼,疲惫地抹了抹脸,“这事,连我都有几分看不透的意思。东宫的动作这么大,就不怕触怒了皇上么……若是这事是东宫自己拿的主意,这份手腕,的确是让人佩服……”
七娘子也明白大老爷的意思。
本身杨家要在浙江省拔除鲁王的人手,动作就已经够大了。
在这时候,许凤佳还闹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当然不可能是自己心血来潮去杀人满门,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个人,也肯定是他的发小东宫太子。
从明到暗,从政界到军界,先拔除暗桩,再从政界里挑出鲁王的人手,最后除掉诸总兵……江南就真成了太子的一亩三分地了。
不动则已,一动就又雷霆万钧之势,这位东宫,的确也是个人物。
只是,此事尚且有无数的疑云:太子的动静这么大,皇上难道是死人么?才要拉抬鲁王,鲁王就被人狠狠一掌打在脸上,这一步虽然狠,但却透了几分气急败坏,恐怕接下来太子要承受的除了胜利的喜悦,还有接踵而至来自上方的打击吧。
可一个能部署出周密计划的政治人物,会这么没有眼色?
七娘子一下就想到了今天权夫人送她的一对白玉镯子。
又想到了权仲白的身份。
冷汗就密密地从脸颊边沁了出来。
她垂下头,轻声附和大老爷,“东宫的手腕的确高明,咱们家才刚出手布线,那边就拔除了鲁王的消息暗桩,这样一来,江南的情报递送势必陷于滞涩,我们杨家的行动,也就少了阻碍,多了几分顺畅。”
大老爷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一声,就又径自沉思起来。
七娘子也换了话题,和大老爷唠家常,“前儿在诸太太家见着权夫人,小七倒是得了彩头,权夫人从手腕上解了一对纯白无暇的羊脂玉镯子给女儿,连母亲看了,都赞不绝口,说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大老爷神色蓦地一动。
抬头就问七娘子,“可戴在手上?”
七娘子含笑摇头,又笑,“父亲要看,叫人取去就是了。”
不等大老爷说话,就出了屋子,吩咐小厮儿进百芳园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