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陈嘉也笑,“老磕碜了你。”
“我没你磕碜!”周遥去捏陈嘉的脸。
“呵。”陈嘉一笑。
周遥压在陈嘉后背上,牢牢地箍着人,把陈嘉箍在他怀里,抱得很紧。陈嘉仍然没有反抗,没跟他一般见识,就趴着任凭蹂躏了……
两人贴着抱了一会儿,身上每块肉都贴着,抱得紧紧的,就是心里挣扎时,给个无声的安慰。
周遥问:“我寒碜了么?”
“不寒碜。”陈嘉说,“你倍儿好看的。”
俩人低声笑了一会儿,很有默契。
周遥还是觉着攥不住这个人。陈嘉好像随时都会从他怀里挣脱,掀翻他,踹走他让他滚蛋了,随时都会从他怀里跑掉。这与他是否转学离开这座城市都无关的,哪怕能留下来朝夕相处,也一样的。他其实特别怕陈嘉,又喜欢,又忌惮,又茫然。
这人隔一阵就抽他一巴掌,再喂个甜枣;过两天又抽过来一巴掌,然后又变出个甜草莓喂他。
抽他心的时候他是真难受、别扭,觉着受不了这小子了,可又舍不得那仨瓜俩枣儿的甜头,真没出息。
毕竟,陈嘉只有对他才笑一下。
陈嘉只给他一个人做过冰糖草莓。
第二天他俩约好了踢球,估摸也就是小伙伴们的最后一场球了。
他就要转学回去了。那时国企工厂以及事业单位的工作调动很不容易。当年从大城市出去到三线、到东北、到边疆地区支援建设的大拨工人和技术人员,很多人都惦记着想回来。时代变了,人心也在悄悄地起变化。人人都有私心,都渴望为自己和子女争取更优越的生活,这时候再讲无私奉献、自我牺牲,就真是蒙大傻子了。
想回来的人太多,大家就只能各凭本事,各走神通。像周遥他爸周凤城这种情况,当初是作为高级技术人员去支援东北重工企业的。第四机床厂其实非常想留他,想给正式身份,但就没有这个名额。国企正式职工,是有数目的,当时都由北京市劳动局统一分配,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想要从外地调动工作关系进这个工厂,就必须从这个厂子里调出去一位,去哈尔滨,两相对换。
一个户口进京,一个户口出京,这样才行。可在当时情势下,东三省的重工业经济早已不如建国时的地位,内部风声都不太好了,可能要大规模改制,大家都开始琢磨南下呢,谁还愿意出京北上啊。
所以,周凤城的这个工作关系,暂时没能办下来,他就仍是一位领着高薪的合同工。若论工资津贴和各种待遇,他可比蔡十斤、瞿连娣这些人高多了,但是论身份,他就是合同工,而蔡十斤瞿连娣甚至唐铮的爸爸,在后勤锅炉房看大门的,都是进厂已经二十多年的“铁饭碗”正式职工。
而周遥妈妈那边,情况也没多么轻松,因为学校也是走名额指标的,一个指标就卡死多少英雄汉。大学是由教育部门按计划分配老师的名额,每年评职称都有名额限制。他们音乐学院,十多年间都没有评过职称,从77年恢复高考教学之后,很多助教都还没有讲师、教授的职称。学校里现在还积压着一大群先来的人,按资排辈苦等这个职称……坑都填满了,后来的人想进都挤不进来了。
陈嘉穿了周遥帮他买的那双,崭新的皮面足球鞋,真好。
坐在球场边休息时,周遥也跟陈嘉聊天说:“我以前也以为户口肯定能办下来,没想到这么难啊,太幼稚了。”
“那你爸你妈带你一起回去?”陈嘉说。
“我一个人回。”周遥说。
“……”陈嘉蓦然抬眼盯着周遥,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一个人?那你在那边儿就一个人吗?!”
“我一人儿无所谓啊。”周遥一耸肩,“我都习惯了,反正他们平时工作也特别忙,我从来都那样儿的。”
“你开玩笑?我还有个妈呢。”陈嘉非常担心,再次确认了一遍,“你一个人?怎么过啊?”
“哎没事儿。”周遥一笑,“我姥姥姥爷还在那边儿呢,也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是跟姥姥姥爷一起住。”
周遥的少年时代,原来也是这样,在云端漂泊着。
两人再次沉默,陈嘉连自己的难受都忘了,握着周遥的手。在天边流浪的那一片云上,原来不是只有他陈嘉一个。
“真没事儿,我爸我妈肯定得留在北京,占住位置继续刨这个坑啊,不然岂不是更没戏了。”周遥很乐观地说,“他们留这里再待几年,我觉着,应该就能留下来了。到时候,我也就能回来!”
“我肯定还能回北京,嘉嘉。”周遥看着陈嘉的眼睛说这句话。
“而且,我寒暑假还可以过来找你玩儿么。”他搂了陈嘉的肩膀,安慰对方,“我肯定回来找你!”
……